一场时断时续的暴雨,洗刷了大地,给酷热的八月带来一阵阵的凉意。
我被法律援助中心指派为一名经济犯罪的被告人辩护,开庭时间为下午两点。一点钟我就开始准备出发,将卷宗整齐地装在特制公文袋中,检查好相关证件,熨烫律师袍,是我每一次出庭前的常规工作。即使不是雨天,我也习惯早早到法院,赶在审判人员和公诉人之前到审判庭,将开庭资料整齐排放,戴好领巾穿好律师袍,拿出三枝笔(一枝是正常书写的碳素笔、一种是削好的铅笔、一种是做标记的彩色笔),坐在辩护席上一边等待,一边思索将要开庭的案件。
今天的当事人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开庭前会见她要求我为她做罪轻辩护,我已经和她确定了辩护方案。
我一边按电梯准备下楼,一边在脑海中回顾即将开庭案件辩护方案是否还有瑕疵。
到了楼下,大雨依然“哗哗”下个不停。
厚厚的积水冒着无数个水泡,溅起一串串水珠。当我撑开雨伞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原来是被告人母亲打来的,电话中她告诉我已经到了法院。
我有些惊讶。因为疫情的关系,最近法院开庭审理采用网络直播形式,刑事案件的被告人在看守所通过网络方式参与案件审理,无需提押到法庭,为了安全起见法院也不建议家属旁听网络开庭。这些情况,我之前已和她和她的家人沟通,她也表示今天不去法院旁听案件。怎么会突然去了法院?我只好告诉她一会到法院见面再说。
到了开庭的法院,雨依然下个不停。
我在审判庭门口登记的时候,被告人的母亲颤巍巍地跑过来,她是一位将近七十岁的老妇人,手里捏着身份证,满脸的愁苦,没有打雨伞,全身都被淋湿,几缕花白的头发紧紧贴在满是皱纹的脸颊上。她一边将身份证递给法警,一边看着我说:“看不到我闺女,听听她的声音也行”。这个案子已经开庭多次,这次是发回重审的案子,之前每次开庭她都参加旁听,她也告诉过我对案件情况了解的非常清楚。
她不停地说着话,暗淡的神情看着我,也看着办理登记的法警。我登记完,准备带她一同穿过长长的走廊向刑事审判庭走去。但是,法警很客气的说,疫情期间法院暂时不允许旁听,请家属理解。我看了一眼她,她也正在看我,灰暗的眼睛显示出失望的样子。
我无奈的对她说:您先回去吧,开完庭我会联系您的。
我看到她的身体仿佛抖了一下子,身上穿着一件短袖的蓝色衣服,好像很冷的样子。灰暗的脸上,一双愁苦的眼神无力地望着我。她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排在她后边的人催促她,她侧身让过,依然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向她挥挥手,告诉她先回家等我电话,便走进审判庭。
三个多小时之后,我走出审判庭。
雨还在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法庭走廊玻璃上,大风吹起雨水雾蒙蒙一片。我站在窗户前等待雨小一点再出去。通过玻璃,我看到对面凉棚下有一个身影在雨中晃动,我突然有一种直觉,是她,一定是那个被告人的母亲。于是,我快步走到法庭门口,推开门往外仔细看,真的是被告人的母亲,那个七十岁的老妇人,她正站在那里焦急地向审判庭这边张望,她的脚下全是积水,衣服被雨水打湿,头发也被雨水打湿,凌乱的漂在额头。她不停的用手抹着脸上的雨水,吃力地朝法庭门口张望着。
原来她不曾回家,而是一直站在雨中等我,等我告诉她女儿的情况!
我连忙跑过去,她也看到我,也往我这里跑来,颤巍巍的斜着身体向我奔来。我跑过去,搀起她的胳膊。
这位年迈的母亲,让我想起另外一个当事人的父亲。
那个当事人是外地一个英俊的男孩子,那年刚刚21岁。过完21岁生日,他告诉家人到外地探望同学并要结伴到南方打工,没有想到见到同学的当日晚上,喝酒聚餐与人发生冲突参与互殴,最终失手将对方打伤抢救无效死亡,他也以故意伤害致人死亡而被羁押。他的父亲,一位不到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从吉利老家赶到这里,天天围在看守所高墙四周徘徊,总盼望有机会看到儿子,他不知道只有在开庭审理时和判决生效之后才能看到他的孩子。由于长期焦虑,没有等到孩子开庭那一天他就离开了人世。
很长一段时间,我难以忘记那个男孩的父亲。
这位在雨中等待三个小时的七十岁母亲,和那个围在高墙外徘徊的壮年父亲,无论子女境况如何,始终张着温暖的怀抱,希望成为孩子永远安然甜睡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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