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向日葵（2）

夏天的向日葵（2）

                                        二

        夏葵对西藏的印象出奇地好，大概因为在内地生活太久的缘故。她觉得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充满生机、洋溢温情、饱含风韵。也许只有到过西藏，你才能体味出“云日相晖映，空水共澄鲜”这句古诗的妙处。金碧辉煌的布达拉宫在朝阳的映照下仿佛一面硕大的古铜镜，铜镜上无数海马、葡萄、蟾蜍、神女······的光点不断闪烁跳动，朵朵白色的哈达将它轻轻裹在自己柔软的胸怀里。纳木错湖则像白银盘一般，清澈透明的湖水倒映着高远的蓝天，恰似寥廓无边的碧海，在曚昽绰约的水天相连处，为彼此绣上参差的绛紫色花边。夏葵喜欢自由，喜欢美好，喜欢天然，当然不会对这一切无动于衷，不过除了书本上看来的一些描写外，她实在也找不到更多的词汇和修辞来为这样的美景写真，况且赞叹多了感觉也就渐趋平淡了。她真想像欧阳丹和史云鹏一样，相偎相依于花阴树影，或者携手漫步柳陌莲塘，可惜身边同行的人是自己的妈妈，关系自然无比亲昵，距离却又那么遥远，也可以说身体可以紧密偎依，心灵却仿佛天堂之于人间。虽然浪漫不一定来自于雪山高原，平地同样会泛起情感的波澜，不过夏葵朦胧觉得灵魂登上了高原就意味着越靠近天空，想象也就仿佛插上了翅膀可以在辽阔的天宇中自由翱翔了，如果能跟自己的心上人一起君临下界、迎风轻举，不正应了“比翼齐飞”的那句成语了么？她在心里反复叨念着“比翼齐飞”四个字——比翼齐飞，就像风一样······像风，像雾像雨又像风，对了，这好像是一首老歌的名字，还是童年时候听过的（但奇怪的是，在什么时候和什么地方听到过这首歌，以及具体的歌词和曲调，她却一点也回想不起来了）——像雾像雨又像风，像风，像风，像风······像是谁的名字，好熟悉······像风，像枫，林像枫？这不就是——他的名字么？！

        夏葵突然觉得自己的脸热热的，她知道心事又浮上双颊了，正想设法掩饰，妈妈眼尖，立马问她是不是什么心事，怎么脸这么红红的。夏葵知道她这一路上对妈妈都是爱理不理的，早就引起了妈妈的怀疑，本来这次一回家妈妈问到学校的生活她就支吾搪塞，只是因为妈妈不明就里，以为宝贝千金刚刚回家不愿谈及学校，毕竟一学期的学习很辛苦，回家想好好放松一下，于是也就不再追问；但这次出门旅行，按说是轻松上路，心静如水，无罣无碍，正好是母女俩谈谈心唠唠嗑的好机会，妈妈满心以为女儿会给她絮絮叨叨诉说学校的很多逸闻琐事，可以一连说上三天，料想自己定会被催眠呢。不料女儿的嘴就像MP3，所有心里的话本来可以通过耳机听得一清二楚，可惜这耳机偏偏戴在别人的耳朵上，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干着急；又好比QQ聊天，自己热情洋溢在网络这头嘘寒问暖、甜言蜜语，对方半天才懒洋洋回一个表情或者干脆不发一言一样。如果夏葵索性来个闷葫芦死不开口沉默如金，或许妈妈也也可以找到发作的理由，无奈夏葵虽对学校的事情守口如瓶，却冷不丁向她偶尔爆个料如“欧阳丹升职了”、“欧阳丹贫血了”、“欧阳丹和我入党顺利”等等，三句话不离欧阳丹，基本不提自己却又巧妙地把自己搭上欧阳丹这条大船的船尾，这让夏太太又是放心又是疑惑，放心的是自己的眼线一直和女儿形影不离，疑惑的是夏葵的话语中总有种扑朔迷离的味道让人猜不透道不明，而自己又无法详细追问，每次都像蜻蜓点水似的捞不起半滴水珠，或者捕风捉影一般总是扑个空。更让她又好气又惬意的是夏葵每看她脸色不好就偎在她怀里撒娇，这让夏太太回想起自己把襁褓中的夏葵抱在怀里喂奶的日子······无论何时何地，女儿都是娘的心头肉啊，于是夏太太重新燃起了温柔的母爱，不过也暗下决心下学期无论如何要陪女儿再次去学校报到，否则闷葫芦不打破自己和夫君都无法安生，希望四年时光万事大吉一帆风顺，为了女儿一生平安全家付出再大代价也值得！

        夏葵对妈妈实在又是敬服又是担心，敬服的是妈妈居然时刻保持着高度的无产阶级革命警惕性，对她的神情举止可谓明察秋毫；担心的是如此一来妈妈对自己在学校的生活肯定不会放心，万一开学硬要陪着自己去报到怎么办？而且要是她东问西问，保不定会打听出自己对林老师的暗恋情结（其实除欧阳丹和史云鹏外谁也没察觉，夏葵是自己疑神疑鬼，毕竟做贼心虚），以她的脾气，设若兴师动众起来，自己丢脸事小，林老师可就要蒙受不白之冤了！何况在自己还没在合适的场合、惬意的氛围、恰当的时机向林老师表白心迹之前，如果用这样的方式曝光了自己的心意，不但是一厢情愿，也必定凶多吉少，还是那句老话：“小心驶得万年船”，凡事必须谨慎为妙。唉，这包藏不住心事的脸！——夏葵心里暗恨。正好太阳很大，她于是懒洋洋地说走得好热，随手从挎包里取出新买的太阳镜遮住了大半个脸。

        夏太太心里充满疑惑，但看眼下这情形又不便多问，于是故作不经意地说起夏葵已耳熟能详的许多往事，尤其再次提到自己跟夏葵爸爸当年是怎么认识进而走到一起的。在夏太太的描述下，她跟夏金城的爱情仿佛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两人因为志向一致、情趣相投，所以自然一见如故心心相映，既有花前月下的浪漫，也不乏事业上的互爱互助，虽然难免小有磨难，但两人目标统一、患难与共，于是同舟共济地冲破了风浪，迎来了花好月圆的美好日子。夏太太丝毫不提自己当年是怎样哭哑了喉咙呼天抢地寻死觅活不肯嫁给夏金城的真实往事，大概也并不是存心想回避，而是因为少女情怀尘封在历史朦胧暗涩的余烬中，她现在早已不知当年的“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是何种感觉，但对女儿的点滴情思却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直觉，譬如当女儿突然寡言少语、沉思默想的时候，她的心跳就会蓦然加快，或者一段时间不见女儿的面，直觉女儿的神情态度有些异样的时候，她就坐卧不宁，觉得女儿在心灵上已经渐渐脱离了自己和老公为她铺设好的那条笔直而安全的轨道，这时的她格外恐慌，可怕的不是女儿离开多远或多久，而是拴住女儿的那根风筝线仿佛藕丝一般欲断犹连，女儿的心即将飞向高远的遥不可及的昊天······以夏太太多年从政的经历，深知管理的秘诀之一是攻心为上，对付手下员工，她有一整套心理战策略与经验，从来就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去年陪夏葵来到天府之国后，一次去武侯祠游览，看到“能攻心则反侧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的著名对联，她一时间真是感同身受，引孔明为千载知己；但这套攻心策略用在女儿身上就无论如何行不通。夏太太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年轻时候不也经历和拥有过花朵一样绚烂的浪漫故事、露珠一样透明的青春记忆、百合一样纯净的美好梦想么？可自己的性格并不因此变得迷离惝恍，心里话总是愿意跟母亲——也就是夏葵的外婆——尽情倾诉，为何夏葵就不愿像自己当年视母亲为知己一样，今日也视自己为知己呢？八零九零后的这代人为何跟自己这一代差别有如此之大？！想到这里，她心里颇有些忿忿然，可一时又找不到发作的理由，只好暗自感慨女儿长大了，母女间的距离也就成正比例般疏远了。虽然可以借此暂时聊以自慰，但心理上还是难以平复，好比龋齿一遇冷热酸甜就会隐隐作痛，非连根拔除痛感总会随时来袭；又好比水面上的海绵，捺下去又浮上来，即使攥在手心里也随时会有滑脱的趋势。夏太太不知道夏葵的心现在只向着太阳，仿佛风吹过树林，树梢都指朝同一个方向。谁叫夏葵出生在六月，而夏太太自己却并不是太阳呢？

        不过姜毕竟是老的辣，夏太太还是耐住了性子，开始慢条斯理说起夏葵未来的对象问题。这样做是为了一石二鸟，一来探探女儿口风，看她对自己和老公为她精心挑选的未来夫婿印象如何；二来也可以从态度上揣测夏葵有没有瞒着双亲春心萌动、背地恋爱，如果有，赶紧将这危及全家的安全隐患消灭在萌芽状态中，退一万步讲，至少可以防患于未然。当然夏太太不会明说是给夏葵物色的对象，只是做出随便拉家常的样子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事情要从头说起——

夏天的向日葵（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