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秀还是惠能

绿无边

话说禅宗五祖弘忍大师一日召集门下诸人，说是要在众人中选择一人，传之衣钵，并布置了一道“作业”：命众徒回去各作一偈，看谁的“作业”完成的好，谁就可能成为新的“掌门人”。

众人回去后各自思索，都觉得自己悟性不够，慧根太浅，不堪大任。只有上座神秀可以胜任。如此一想，众人便不再劳神作什么偈子了。上座神秀也在暗自嘀咕：我要是不写一个偈子，老师如何知道的我修行深浅？可是如果我要是写了一个偈子交给老师，老师会不会觉得是我特别想当六祖，那样岂不是如同凡夫争名夺利一般了吗？写还是不写呢？这是一个问题！

思索再三，觉得还是写，但不能直接交给老师。我把偈子写在寺院的墙上，如果有人见了说好，我就出来说是我写的，让他们告诉老师去；如果没有人说好，那我就再暗暗修行，省得丢人了！于是，在夜间三更，神秀把四句偈写在了墙上，即是：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话说在神秀冥思苦想写偈子的时候，惠能还在五祖的要求之下，在厨房里劈柴舂米呢。一日听到一个小和尚在诵读神秀的那四句偈，一听之下，惠能便知此偈未见本性。便请小和尚带自己到偈前参拜，惠能大字不识一个，请人把神秀的偈子念给自己听，听毕，亦有一偈，即为：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读完了神秀和惠能的偈子，你想过没有？你是神秀还是惠能？如果把寺院比作一所大学，神秀就相当于大学里的教授，而且是首席教授；而惠能呢？就是食堂的一个勤杂工。一般人会觉得神秀遥不可及。但这只是表面，其实，在神秀和惠能两人之间，我们大多数人只能是神秀，因为我们身上都有尘埃，需要拂拭。有几人能如惠能一般“本来无一物”呢？

我们都身处红尘，名埃利土满身。在某一时刻，我们也想到要拂拭拂拭，但不是没有时间，就是不知如何下手，于是，尘埃越积越厚，直到埋没了本性。神秀告诉我们，我们的心是一“明镜之台”，极容易沾惹尘埃，需要我们勤加拂拭，方能照见本性，不至迷失。这样一想，我们这些委身红尘的众生，是不是和神秀上座距离更近呢？上座用诗一样的语言启示我们拂拭心灵，让心如“明镜”。

惠能呢？其实惠能离我们大多数人很远，其境界只能是我们心向往之而难以达到的。在惠能的眼里，菩提树也不是树，明镜台也并不是明镜台，本来什么也不存在，万法皆空，尘埃又能落于何处？其实，照着惠能的这个逻辑，尘埃也不是尘埃，尘埃亦是空，何能染垢？

惠能着实高深，想法是玄之又玄。但初看之下，却又至简至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既然没有地方可以沾惹尘埃，那正好也省去了打扫之苦，不用打扫却又可以赚得“高深”之名，我想这正是俗世中许多人崇惠能而贬神秀的最底层的意识，可能很多人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惠能的这个偈子之所以具有非常的吸引力，就是因为它给了人一个无限美好的愿景和一个几乎不用你费一点力气就可以达到的方法。“顿悟”是多么诱人的一个词？在生活的某一时刻，所有人都有可能觉得自己似乎“顿悟”了，此时再想到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惠能，有谁不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无一物”的境界了呢？如此一想，方明白后世惠能的信徒如此繁盛，南禅宗发扬光大实是必然之事。禅宗史上“顿悟”了那么多人，其究竟如何，恐怕只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德智之门

而神秀呢？给人们指出了一个辛苦的修行之路，并且还不知道何时能够实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多么辛苦！但其实神秀说得很实在，不像惠能说得那么玄。神秀说我们的身体好比一棵菩提树，要想根深叶茂，就得勤于浇灌；我们的心呢？就是一台明镜，要想干净，就得勤于拂拭，才能不蒙污垢。这是多么朴实无华的道理，但就是因为太朴实了，大家都觉得没意思，又辛苦，谁愿意如此辛劳的修行呢？

神秀务“实”，惠能务“虚”。一实一虚之间，有着境界的差别。惠能虽说是不通文墨，但天生慧根深厚，听了神秀的四句偈之后，马上在神秀的基础上进行了质的飞跃。如果不是站在神秀四句偈的基础上，惠能是“写”不出那么一个既玄奥又深刻的一个偈子的。是神秀启发了惠能，或者说，在神秀的启发下，惠能的“慧根”才长出了丰茂的枝叶。

神秀和惠能，其实本无高下之分。人都是在上天赋予的资质之下修行、生活的，没有人能超越这个基础。关键是要认清自己。如果是惠能，那就想怎样就怎样，合适的时候自会顿悟；如果是神秀，那就得老老实实的修行，认真守护自己的心，时时拂拭，期待有朝一日无垢无尘。

无论是惠能还是神秀，最后的最后，都会归于同一个地方。在最后的那个时间那个空间，当神秀惠能猝然相逢，都在拈花微笑之际，所有的来时路，都如莲花，馨香一片！

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