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13点零7分，杂交水稻专家袁隆平去世。袁隆平有两个梦想，一是让人们在禾（水稻）下乘凉，二是让杂交水稻遍布全世界。这是一位经历过饿肚子的科学家，这也是一位解决了许多人饿肚子问题的科学家。他的梦想不仅出自人性，也出自情怀。不同于许多假的怀念，相信缅怀他的人都是出自真心。
我的瘦猴一样的身板，绝对有长期饿肚子的因素。饿肚子具体是咋样一个难受法，现在已经记不得了，好了疮疤忘了疼，这是人性普遍的弱点，不唯有我一个人是这样。最早关于粮食的记忆，是收获季节生产队里稻场上一家一户分得的稻谷，少的时候是一户一小堆，分配的标准靠估眼，理论上说每家每户是绝对平均的，因为少，无关大局。多的时候按工分，两个农民用木杠抬起巴斗，队长负责掌称，有的家里分的是一大堆，有的家里分的是一小堆，家里人少又分得多的，平日就有的吃了，而我家里是经常没的吃的那种。麦收的季节，也是一样。所以到了水稻收割的季节，我们只有米饭（经常是稀粥）吃，不知道面的滋味，并且吃着吃着连米也没有了，于是一天三顿吃紫云英、吃红薯南瓜也是常有的事情。吃红薯的时候通常是早晨起来奶奶已经把一大锅红薯煮熟了，一大八扙锅红薯堆的像座小山似的，掀开锅盖，甜香四溢，大个的小个的，爱吃哪个拿哪个。等到中午，可选的就少些了，下田干活的父母和爷爷奶奶以及我们姊妹三人都只能选最大的或者最小的红薯充饥了。晚上一顿饭，只剩下最小的，我们叫作红芋精子，说“精”其实是最差的，细长不成形状，除去外皮，里面还有嚼不动的纤维，那可算红薯中的“渣”，人吃不下的，就给猪吃，当然猪肯定是不嫌弃的。红薯吃多了，会胃胀胃酸，也会放屁。不像现在，吃多了精米细面，反倒要吃吃粗粮，红薯倒成了高档餐桌上不可或缺的东西。
与吃米刚好相反，到了吃面的季节，吃米又成了稀奇。小麦收割之后，每天都吃的是馍馍面条和面汤。面汤是现在的说法，我们那时候叫面籽子，最好的是鱼籽面籽子，拌的像鲫鱼的卵，大小均匀，老少皆宜。父母在田里忙活的时候，拌面籽子就成了我的活。夏季天黑前，父母带着一身疲倦回到家里，吃些剩馍，就着咸祘喝两碗面籽子汤，这劳累的一天算是过去了。面籽子水多面少，刹渴又有饱腹感，因为肚子食少，我小小年纪通常也能喝上好几碗的，这和喝米少水多的稀饭是一回事，以至于现在细胳膊细腿的，肚子却不小，我时常想，这都是饥饿的年代撑大的吧。记得有一年，吃面的季节，生产队里要用浆糊贴什么东西，看场的老盛从我家借了半碗面，后来还了半碗米，家里大人用这半碗米，加了许多水，烧了大半锅稀饭，盛一碗饭，先喝米汤，喝到最后是稀饭水，那滋味，真新鲜啊。
饿肚子的时候，不单是饿肚子，还要干活，干的还是体力活。那时候没有收割机，水稻割了之后还要人担，从稻田里担到稻场上，远的几乎能有一公里，一二百斤的稻稛子搁到肩上，肚子没食可是个遭罪活。别人下午四五点回到家里打个盘，吃点鸡蛋炒饭之类的，我父亲回到家里喝碗开水，也算是打了盘了。分田到户之后，我担过稻稛子，比较小的那种，尖担搁在肩上，仿佛泰山压顶一般，整个腰马上要断了一般，咬紧牙走两步，再小跑巅起来尖担离开肩头那一瞬间，有一种稍纵即逝的轻松，经历之后我才明白，当年担稛子的人为什么总是一路小跑。其他的活，比如割稻插秧割麦打场之类，老弱病残都能干的那些活，也就不算什么了。
那时候，主要是主粮少，米面不够吃，杂粮也不够一年到头吃。现在杂粮成了好的了，那时候人们很排斥。政府从外地调来的红薯干，放在稀饭锅里煮熟，味道也很好。后来我们自己学着做，红薯下来时节，把红薯切片晒干收藏起来，青黄不接的时候，会成锅的煮着吃，老人吃，小孩也吃，闲人吃，干活的人也吃。吃的时间长了，红薯干原先白色的面会生出一些黑点，味道也会逐渐变得苦涩，时间再长发黑霉变就不能下咽了。
配着时有时无时干时稀的主食，主打是一年到头的咸菜。时令蔬菜是有的，萝卜白菜豆角丝瓜苋菜洋葱等等不会缺，忙时采一把，洗一洗加点盐简单腌制一下就下饭了，闲时锅里放点油炒熟了吃更香甜。所有煮熟可以吃的，即时采摘后都会成为我们的牙祭，所以就有了后来无论吃什么，身体都会竭尽所能地吸收，由此也产生了一批医院的忠实顾客高血糖（糖尿病）患者。在我们感激过去那些苦难岁月的同时，以医人为业的医者也该感谢过去那个年代给他们带来现在为数众多的服务对象和潜在服务对象。及至到县城上学，每周都是一罐腌制的腊菜或者萝卜丝，参着稀稀拉拉的饭汤，喂养着不断被输入智慧和被社会现实磨砺的脑袋。而不断的被输入和被磨砺，又造成了现在的木讷和呆若木鸡状。
历史总是奇特得令人难以捉摸。饿肚子的感觉没有了，可吃的东西逐渐多到不可胜数，人们在选择的过程中总是忧心忡忡，有毒的成分不仅在田野里，也在空气中、在流水中，甚至于在有些人的头脑中。世界繁荣得一塌糊涂，也令人们迷茫得一塌糊涂。许多食品除了名称没变，其成份都变了，有钱人以买到进口的产品为自豪，有些直接把自己和子女变成了说汉语的外国人，尤其是一些所谓的名牌大学，该走的都走了，在国外搞科研、种粮食、做贡献，出走的数据成为校长和大学成功成名的指标。在这个举世争相拿绿卡的时代，相形之下，于国于民，袁隆平不更应该深切缅怀么。
2021年5月22日于浉河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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