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花鱼

我起床的时候，没有看见父亲。

天还很早，昨夜新雨，地面微湿，天色已晴。正是“吹面不寒杨柳风”的季节，太阳还没升起，但温度湿度都恰到好处，一件毛衣一件外套，就已经十分舒服轻快。刚起床的慵懒倦怠，瞬间被一扫而空，整个身心都愉悦起来。

原来父亲起了个大早，去水库钓鱼了。阳历三月，最适合钓“菜花鱼”。

三月菜花开，这时节的鱼又肥又嫩，很容易上钩，俗称“菜花鱼”。到了三月末四月初，菜花凋谢，钓鱼就不那么容易了。为了抢占先机，有时候天还没亮就已经有人在水库边占位子了。这么一看，父亲倒并不算早。

菜花鱼以鲫鱼为主。事实上，这个季节，基本也只能钓到鲫鱼，而且多是满肚子鱼子的雌鱼，半截筷子大小，鲤鱼、草鱼、鲢鱼，都是没有的。父亲的收获每次并不相同。运气好的时候，可以钓到四五十条，甚至更多，运气差的时候，枯坐一天，也就两三条。三月虽然天气暖和，但最容易晒伤。老家把三月的太阳称为“桃花太阳”，几个日头晒下来，就算不黑个几度，面皮也要变得红彤彤的。父亲爱钓鱼，几天下来，脸就又黑又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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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我而言，钓鱼着实是件枯燥无味的事。首先，得备饵。常用的饵食自然是蚯蚓。然而选用的蚯蚓也有讲究，太大不行，太小不行，就得要中等大小粗细。且以红蚯蚓为佳，那种灰中发青的臭蚯蚓绝计是不能用的，为了挖到足够合适的蚯蚓，往往需要翻一大块地。

挖到的蚯蚓，父亲会用一个装满土的大盆养起来，每次需要，就用一个小瓶子装一些出来，其余的继续养着，但蚯蚓并不适合家养，往往会越来越瘦，最终被放归田地。

除了蚯蚓，父亲还会用玉米、白酒等调配“窝食”，可以吸引鱼群。调配窝食讲究技巧，各人各法，各马各扎，各庙各菩萨，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调配手段，且不轻易告知外人。我从未习得要领，单是那奇怪的刺鼻的气味就足以让我打退堂鼓。

准备饵食其实不算太难，在我看来，最难的要数鱼上钩过程中漫长的等待。年轻时，我最是急不可耐，没办法安静地坐上一个小时，久不见鱼上钩，便只想换个地方下钩。枯坐一整天，无异于坐牢，甚至比坐牢还要艰苦，既不能放肆聊天，又不能神游天外。很多年后，我早已习惯了安静地独处，学会了耐心地等待，再想时，倒也不觉枯燥，反而觉得是种享受了。

大概人生的路，本来就越走越孤独，而所追求的一切，又都是不能急于求成的。

父亲钓回的鱼，全都由母亲来处理。这在我眼中，又是困难重重的。因为这意味着杀生。

人就是这般虚伪，一边吃腥嚼膻，一边心生慈悲。只要杀生的刀不在自己手上，就有足够的道德优越感。那些艰难的岁月里，肉食太过珍贵，不需要花钱购买的鱼，就成了改善生活最佳的选择。鱼多的时候，母亲会挑选精神好的放生，特别是雌鱼。下刀之前，也会替这些不幸要沦为盘中餐的小可怜们悲叹，“鱼呀鱼呀你别怪，老天生你是道菜。下辈子别做鱼啦。”

屠夫的刀很锋利，心却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