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马上冲到前面，弯下腰恭敬地说：“您别怒哇！老人家没见过世面，冲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给他一次机会，今后再也不敢冒犯您的，这东西您拿去就是，我们有口饭吃就行。
领头的稍微缓和了些。你还懂点道理，不愧是共产党的家属，好好给这老头上上课，教育教育，现在农民当家做主人了，你们这些老地主作威作福现在要受到制裁的！右手向上一抬，头向左一扭，他和四个人拿着战利品大模大样地走出院子。
“这东西是真家伙，咱们叫人看看去！”
领头的话非常刺耳地从外面传入院子里，玉啐了一口，一帮兴风作浪的狗东西！
老爷躺在地上，用手捂着胸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待听不到红卫兵声响时，憋着很久的一口热乎乎的咸滋滋的固状物吐到地上，太太看见暗红色的血块大叫起来：“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玉和三嫂慢慢地扶起老爷，太太拿着手帕帮他擦了擦嘴。玉的孩子平日里不害怕，今天看到爷爷被踢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那可是家里说一不二的爷爷，谁也不敢有半点顶撞或者不尊重的权威人士。竟然被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毛头小子给镇住了，自己娘看见他们也是恭恭敬敬、谨小慎微的。他原来看到红卫兵很神气，自己也想加入进去。现在突然间感到他们很可恶，不分青红皂白打人，他想找他们打一架，一对一打一架，就跟那个领头的打。
女娃早已经躲到屋里找她娘去了，此时拽着娘的衣角不肯撒手，身子时不时地碰撞在她娘的身体上又弹出来，不管她娘怎么不方便，她就是死死地拽着。
老爷躺在床上后，人慢慢地平复些。玉唤他的儿子去请陈先生过来瞧瞧，当紧不当紧，别烙下啥毛病。
玉娃把陈先生请来，自己没回家，家里人没怎么注意。
晚饭时分，玉才发现她儿子好像很久没有动静，问过女娃，不晓得。她才慌张地出去寻，现在村上根本看不到谁在院外闲呆着，祸事躲都躲不过，谁还主动送上门去呢？好不容易看到张家爹爹提拉着一捆柴，便问，看到娃子没？摇摇头没应声。玉不敢大声召唤，脚下加紧步伐，一条街一条街的找，郭婶挎着个篮子匆匆忙忙地赶过来，玉啊，快来快来，你娃娃被打得不省人事啦！郭婶话里带着哭腔，眼泪就在眼窝窝里噙着。
玉娃真的找领头的打架去了，开始时候赤手空拳，后来领头的抄起一根木棍打到玉娃的头上，血流出来，正好被郭婶看见。郭婶跑过去抱起孩子，赶快跑回到自家屋里，用布片缠住娃的头，出来找玉。
郭婶带着玉到了自家，娃鼻青脸肿，头上布片被血洇湿了一块。玉娃睁开了眼睛，扯着疼痛的脸用力张开嘴笑着对玉说：“娘，我给爷爷报仇了！”玉扑到床上双手抱着娃的身子，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娃哎哟了一声，原来玉的身体碰痛了娃身上的伤，大冬天的伤根本看不到，被厚棉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郭婶在村里名声不好，都说她年轻时候是戏院里的角，一直没有遇到大富大贵之人嫁掉，赚了钱在村里买了一户小院，独门独院的不怎么与人来往。郭婶性子刚，村上一些不安好心想占便宜的泼皮，被郭婶的电棍电得哇哇乱叫，嘴巴像是刀子似的，插着腰指着他们叫骂：“嘴毛都没长齐，还想打老娘的主意，老娘混江湖的时候你在哪投胎晓得哇，给老娘滚远点。骂过几次后，郭婶的门前消停了。
玉的粮食卖给郭婶，郭婶总是多塞钱，她们彼此之间不多话，似乎心照不宣地各自欣赏着对方。
玉抱着娃赶回家时，顺路又到陈先生家里诊断，陈先生诊脉，又仔细检查头上和身上的伤后说无大碍，小孩子没有伤到内里，一些淤血散尽即好，重新包扎了一下伤口，并嘱咐他们三天后过来换一下药，又开了一些活血散瘀的药。
玉从陈先生家里出来背着娃，松了一口气后感觉到肚子有些饿，人也有些乏力。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娃，他们整治了那么多人，哪个不是惨兮兮地甘受着？你一个小孩子哪来的血性啊？娘把脸皮撕掉了，就希望一家人周全。万一他们把你打坏了，你想过娘没？
娃本来想回答娘的话，可是娘一股脑地把话说完，他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趴在娘的背上，两个小胳膊紧紧地抓着娘的肩膀，把头紧紧地贴在娘的背上，眼泪扑簌扑簌掉下来。玉站直用力地向上顶了一下娃，手里的纸药包摩擦得沙沙响。
三嫂一直在大门口张望，女娃仍然在她身后站着。三嫂看到玉回来了，“么得事，么得事，谢天谢地”，当看到娃的头，三嫂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巴，似乎要说什么，玉嘘了一声，她赶紧又用手捂住了嘴。玉把娃放到床上，过来跟焦急等待的老爷太太说，娃跟人打架没大事，受了点皮外伤，过两天就好。老爷紧张地问：“真么事？”玉说没事，转身出来。
三嫂准备好饭菜，老爷太太他们在房间里吃，玉和三嫂娃们一起吃。女娃从看到玉娃开始就一直陪着玉娃，他们俩嘀嘀咕咕好半天，玉娃说：“姐，不要怕，有我在呢！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以后走着瞧！”女娃点点头又摇摇头。玉娃说，“姐，让我吃饭吧，我的肚子咕咕叫了，你听听。”女娃赶紧跑到饭桌上端饭过去，喂着玉娃吃。玉和三嫂看了，四目相对，微微一笑。玉突然间发现三嫂的眼睛里晶莹剔透水汪汪的，那一汪深眸清澈见底，甚是惹人心疼。
玉和三嫂躺下已是深夜，玉尽管折腾了一天感觉浑身乏力，可是没有丝毫睡意。
“三嫂，睡着没”
“没，睡不着哇，这娃胆子可真大，敢向他们挑战”
“娃小辨不明轻重，可着心劲儿来，这孩子还有点血性，伤成那样没哭。三嫂你害怕吧？”
“唉——不瞒你，我白日里吓得心惊胆战，心突突地跳到嗓子眼，哆嗦地不成个样子，没用啊！谁知道到头来被当家的给连累了”
“三嫂，咱得把心放肚子里，不管怎么个情形，咱俩联起手来力量总比一个大许多，我不敢想，如果没有三嫂，我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
“玉，你真是能人，老爷太太身体大不如从前，我照顾着不成问题，但是对付那帮人，我要吓死的”
“三嫂，哪的话呢！我也是强撑着，心抖得厉害着呢。但咋也得撑过去，有三嫂陪着，我这也有个靠头”
“行啊！不能冲锋陷阵，料理个家务事不成啥问题”
“不要冲的，咱现在能躲得多远就多远，别露头，我这心一直不安稳”
…
说着说着天蒙蒙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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