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和三嫂睡得正香时,大门外叮叮咣咣、吵吵闹闹不休,玉一骨碌爬起来,麻利地穿好棉衣裤,头发随便挽起用皮筋系住,回应着:“来了!来了”玉刚刚打开门栓,昨天领头的带着十来个小兵气势汹汹地冲撞进来。“你们这些地主家会享福啊,大白天地躺在被窝里睡大觉!”领头的怒气冲冲地叫嚣着。
“昨天娃子不知天高地厚寻事,脑袋开瓢啦!您有什么委屈冲我来好了,我管教无方,回来后我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您可千万别跟小娃娃一般见识!昨天闹得晚,天亮才眯一会儿,您有啥事吩咐一下,我们全部照做”
“去、去去,跟你们娘俩没有大关系。把你们家老地主叫出来,你们家国民党家属也出来,到会场去向人民认罪,”领头的板着脸孔地叫道。
玉脸色瞬间惨白,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感觉事大了,而且无法预估后果。
领头的带着5、6个人冲进大屋,另外几个人跑到偏房。老爷太太已经吃好饭,本来躺在床上喝中药,听到外面的话,太太手里的碗抖得厉害,剩下的褐黑色药汤在碗中晃荡着,在端着枪的人冲进来的时刻,碗落地摔得粉碎。老爷被无情地拖下地,这些人像是听不到老爷唉哟哎呀的呻吟一样的,粗鲁无情,太太带着哭腔说:“他还病着呢,禁不起这样折腾哇”,两只胳膊过去扶一下老爷,却被推了一个趔趄。三嫂被推推搡搡到院子中,女娃哭着喊“妈妈,妈妈”,又要去拉妈妈的衣襟,被一个兵一只手拎到旁边,警告说:“跑远点,否则连你一起批”,女娃哭得更大声了,三嫂失魂落魄、六神无主,眼睁睁地看着女娃哭…
玉像是被地弹起来一样,一骨碌起身跑去抱着女娃,玉娃缠着纱布站在门口,眉毛上挑、怒目相视,太太在房间里边哭边说:“你们这些娃娃们,也有父母兄弟啊!对待一个生病的老人这般专横,天理不容啊!”这些话没有入红卫兵的耳朵,他们老早带着人出门了,家里留下一片狼藉。
玉放下女娃,拉着她对玉娃说,眼下这节骨眼时候,我们斗不过他们,只能忍着。你是男子汉,养好伤,照顾好姐姐和奶奶,娘到会场去看看情形,爷爷生着病呢。
女娃不肯撒手,玉安抚了一会儿,讲她去接她的娘回来,带着她去人家可能不放回的,女娃才慢慢地松开了手。太太此时情绪稳定了些,叫玉吃口饭再去,玉说不饿,匆匆忙忙出了家门。
会场人没有那么多,都是一些平日里的无业游民和投机倒把的角,还有少数想获知消息的,令玉意想不到的是家里的两个哥哥和嫂嫂也被揪到了台上,今天被批斗的她家人最多,玉心里没了底,这不是凶多吉少嘛!
她在台下面看着耷拉着脑袋跪在台上、屁股坐在脚后跟一动不动的老爷,大哥二哥跪着砖块,上身直立面容痛苦、脸抽搐着扭曲着,时不时担心地瞅一眼老爷,三个嫂子戴着高帽子,两个胳膊被绑在身后,一样跪立在台子上。
台上那个蓬头垢面、一嘴黄牙的家伙振振有词、义愤填膺,这些地主专门剥削我们这些穷苦人,让我们给他们种地,还得低三下四地伺候他们,伺候不好还要扣工钱、甚至让我们没饭吃,打倒地主、打倒富农!不知道这些人从哪刨出来的这个发言讨伐他们的人。
这个人原是贾家一个短工,被雇来收地的。当时贾家还没分家,一个长工在秋收的农忙时节夫人难产死了,一个男孩出生就没了娘,他回家料理家事,临时雇佣的这个人。他当时不到20岁,没有婚娶,家里穷又不愿出力,贾家老爷想给他个机会,跟他讲,好好干,干得好就留下你,日后有个稳定的收入,成个家。可是这个人在贾家老爷面前一套、其他长工面前一套,最后老爷收地完毕要辞退他,他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说自己多么出力,从来没有这样出过力,手都磨出泡来了,完全认识不到自己投机,老爷多给了他一个月工钱婉言谢绝,这是老爷的规矩,为人必须诚恳老实。
现在这个人依然没有娶亲,光杆司令一个,如今站在台上歪曲事实,耍威风。
大哥二哥脖子上又挂起一根绳子,绳子两头系着砖头,他们的脖子低下去,膝盖痛就想抬头,抬起头脖子又痛,两个人痛苦不堪;三个女人脸上用毛笔写着黑色字“大地主”“该死”,老爷被一个稚气未脱的半大小兵扯起,老爷身体弱没得力气,小兵一下子没扯起来反而被拽回到老爷身上,两人一起倒下,引得台上一阵哄笑,小兵涨红了脸把气撒到老爷身上,护着刀鞘的刀戳向老爷,老爷哎哟一声就倒在地上了,他们不知道谁提议把老爷绑在大树上,结果老人五花大绑在一颗老槐树上,吹刺骨的寒风。
大哥二哥脚踝处系了一根粗麻绳,另外一端拽在小兵手里,他们就那样一上一下地拽起松手,哈哈笑,笑两个人龇牙咧嘴、嘴吃土和着血,笑他们罪有应得,也有今天的下场。
三个女人脸上画着字到大队猪圈里挑猪粪,挑得少了难免被监工抽一鞭子,走得慢了也要抽一鞭子。大嫂块头大,一次抽痛了瞪起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一个半大小兵,小兵被这犀利的眼神搞愣了一下,或许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鞭子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眼神略有躲闪,鞭子抡起的力道明显弱了一些。
玉的心刀割一样痛。这帮遭天谴的恶鬼,什么时候阎王收你们进18层地狱。看着家里人一个个遭遇迫害,谁来帮帮我?玉的头感觉天旋地转,她慢慢地蹲下来,闭上眼睛,均匀地呼吸一会儿,略微舒服些。她感觉肩膀有只手搭上来,她扭转脖子,原来是郭婶。郭婶扶着她慢慢站起身,玉感觉眼前黑了一下,稍后又好些。郭婶拉着她进了她的屋,给她一个饼子吃,玉才想起来自己从醒来到天将黑还没吃一点东西,她吃完饼又喝了一碗白糖水,整个人通畅多了。她看着郭婶,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我们家遭殃拉,老爷这样被折磨要丢命哇!我那可怜的三嫂,一辈子没福气,现在还要受这份罪!”她崩溃地说着。
“妹子,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受不了的苦,谁的命里都有劫,过去了生活就光亮起来了!”郭婶平静地劝慰道。
“理是这个理,可眼下可怎么过这道坎啊!那帮没人性的东西,呃——也不完全,有些可能被一时痛快蒙了心”玉好像一下子自己把自己说透亮了。
“郭婶,我就找这些还有点良知的兵,让他们通融通融手下留情,给留条活路,我毕生感激不尽”玉坚定地说道。
“妹子,你是干事的人,这点婶子佩服你。有啥婶子能帮衬上的,尽管说话。婶子不怕这帮子鬼!”郭婶拍拍玉的肩膀真诚地说。
“郭婶太感谢您了,在这大灾大难面前给我打了一剂强行针。我这一天没回家,家里老的小的不知道如何了!可不能再出啥事了。郭婶我得赶紧家一趟,有啥事我再找您”玉边说边门外走,郭婶信任的眼神让玉的心有了点底。
玉在回家的路上又去大槐树那转了一下,老爷依然被绑着,她的眼泪又夺出了眼眶,她要跑回家冲些奶粉给老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