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枫樵
01.屋檐下的欢脱
我是在一个气温骤降的早晨爱上居家办公的。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看到有人在网上抱怨清早出门差点被冻死,方才明白我之前所谓的“无聊”、“压抑”都是矫情。
我娴熟地组装芝士、鸡蛋、生菜和墨西哥玉米饼,撒上胡椒粉、蓝莓酱,倒杯椰子汁,开始汲取上午的能量。
抬眼看到大朵的云在屋外飘移,秋阳为庭前枫树戴上金红的冠冕,电脑屏幕上那些千篇一律的文件都显得不那么单调了。
下班后我立即走出家门,走进黄昏、雨雾、明月、清风。
雪白的小狗奇奇在草地上尽情地跑跳,我的室友薇姐则一路躬身捡地上的狗粪。她笑着说,每当看到隔壁七八十岁的老爷爷弯腰认真清理自己宠物的排泄物,她就觉得自己更要做一个好街坊。
在薇姐的倡议下,房东已经同意来年送奇奇去上狗学校——目前它的行为有些鲁莽:看见汽车就去追,还常常侵扰其他“知书达理”的同类。这不,它一见到路边的大黑狗就上前挑衅,大狗却“不计小狗过”,依旧平静地坐在主人身边。
孩提时代我也养过小动物,只是随着时光流逝,那份喜爱和向往渐渐变成了恐惧和疏离。
但也许是被同一个屋檐下的欢脱所感染——每天清晨楼下都有个身影在和皮球赛跑,回家我也总能隔着玻璃门看见那张毛茸茸的无邪笑脸——某天我信步走在鸟语花香的街区,脑海里涌现的念头竟然是“假如它在这里,会玩得很开心吧”。
02.月明
农历八月十五日的傍晚,多市河谷公园的山坡上三五成群地坐满了人——他们弹吉他、焚香、野炊、唱歌;我们细细地嚼着双黄莲蓉月饼,等待明月朗照。这座城市里有一半的人都来自异域,没有谁会对“老外”另眼相看。
我问薇姐:“你后悔入籍吗?”
她坦然地说:“不后悔啊,地球人难道什么都想要吗?凡事总要有所取舍。”
粉色的云霞悄然落幕,夜空中早已不见了高楼与尖塔,四下里涌起的灯火终于淹没了游子的思心。
03.烟花
我漫步在悠长的林间小路上,透过黄绿相间的叶子看蔚蓝的天:秋是收获的季节,它比明媚的夏更加多彩。刚刚度过在这片新大陆全职工作的一周年,九月的最后一天,我会在哪里呢?是在阿冈昆公园的高地上俯瞰漫山遍野的枫叶,还是守在熟悉的窗台边仰望千变万化的云?
今天是移民局发邀请的日子。又一批挤在池子里等待被捞起的“沙丁鱼”将成为靠近彼岸的幸运儿。
傍晚,我的收件箱依然空空如也,也许就像《西西弗神话》里描述的那样,人生的本质不是美好,而是荒诞。我提前准备了已知的所有文件,老老实实攒够了工作经验,语言成绩在系统里可以拿满分,但谁说努力就一定能成功?有太多变数和插曲超出我们的掌控。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追求过,付出过,便不留遗憾。
于是我对那点微不足道的焦虑置之一笑,掸去琴键上的灰尘,开始反复练习新曲Liz on Top of The World。
绿树掩映的小路看不到尽头,此时太平洋对岸的爸妈应该已经吃完早餐了,我正打算打个电话,却意外地发现自己收到了邮件通知。一片红叶黏在我的裤腿上,我顾不上绕开雨后有些泥泞的小土坑,转身快速往家走去。
迎面有暖气袭来,我的新房东正穿着围裙,在她宽敞明亮的厨房里给孩子做饭。她是富人,也是母亲。她有车、有房、有家、有狗;我们是穷学生,是打工人,我们有青春、梦想,有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她在书房里看孩子弹琴、画画,享受天伦之乐;我们在地下室打球、做饭,在欢声笑语中涮火锅。
记得刚刚搬来那天,我找房东修柜子,她立即爽快地拿着工具跟我上了楼。我有些心虚地说:“啊,我房间还没收拾好。”她却不以为意:“嗨,房间比你乱的人多呢!之前的小姑娘,我开玩笑说这么好的房子被她住得像民工宿舍。”
我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躺在明亮的窗户下小憩,睁眼闭眼都是蓝天白云——看来住在这里并不会有抑郁的风险。
(图片系本人拍摄)
晚上,我惊喜地看到夜空中盛放的烟花——在从前市中心拥挤狭窄的小楼里,窗外的烟花永远都“只闻其声,不见其形”。新居地处多伦多著名的富人区,视野开阔,绿树环绕。租房的好处在于,你不必家财万贯也可以享受这份清幽恬静。
连替我搬家的司机临走之前都撂下一句:“你这房子租得值!”
04.小作坊
正式提交申请之前我才发现可能还需要办理加拿大本地的无犯罪证明。
我在官网上找到离家最近的皇家骑警授权认证机构,打电话询问什么时候能预约,电话那头浑厚低沉的男中音说:“你现在就可以过来。”
出乎我的意料,堂堂皇家骑警代理办公室居然简陋如小作坊。我按照地址走到一家不起眼的小楼前。上了一层楼之后,我试探性地敲了敲那扇没有标志的门。门开了,里面是理发师们热火朝天工作的场景。我尴尬地笑了笑,说了声抱歉。开门的人却毫不介意,似乎已经很习惯被认错路的人叨扰了。
不久,一个西装革履拎着公文包的男士走到我面前,他打开另一扇小门,彬彬有礼地说:“请进。”
那声音正是我在电话里听过的。
回家后我上传了所有到手的资料,终于提交了申请——很难想象,十年前产生的一个梦,现在只需轻轻点一下键盘就快要实现了。
我认真地清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重新梳理被打乱的日程。无意中翻到自己大一参加英语演讲比赛时写的稿件,不禁感叹岁月的流转。当初和我一起比赛的小伙伴,现在孩子已经两岁了,工作稳定,家庭美满。而我冲出了体制的藩篱,依然过着闲云野鹤的自在生活。
熄灯之后我的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据说那厚实的窗帘是一个刚刚搬去澳洲的姑娘装上的,遮光效果极好。眼下北半球的黑夜一天长过一天,豪宅里又将发生怎样的故事?明年的春天能否回趟故乡?我从上中学起就住进了学生宿舍,直到大学毕业,在六人间里的挣扎的我从未想过自己将来能长久地享有一间静谧宽敞的卧室。
我对那素未谋面却为我消除了光污染的人说了声“感谢”,然后满心欢喜地酣然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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