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清梦（五）
清梦（六）
宫墙月
那些嫔妃已经早早就到了，他们都聚在镜湖边的一个亭子里，他们似乎很是高兴，那笑声传得很远，和着融融的阳光，竟然让我有些睁不开眼睛。
我走到亭子时，先毕恭毕敬地给皇后请了安，她还是笑得很是温和，并示意我坐到她身边的椅子上，我照做了。之后嫔妃们也向我行礼，我也向她们施礼。
皇后问翠娘还有哪些宫的人没有到，翠娘向皇后附耳，只是她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听见了：“还有武昭仪没有到。”我眯了眯眼，今天就要见到了那个让皇后都嫉恨不已的武昭仪了吗？
皇后冷哼一声，“真是没有规矩！”
其他的嫔妃好像被放出笼子的鸟儿一样，她们带着酸味的话一个一个蹦了出来：
“这昭仪妹妹可真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啊！”一个贵人这样说。
“年纪尚小，脾性倒是很大。”一个妃子又开口了。
亭子里因为一个武昭仪热闹起来了。
她们娴静的面容下，原来藏着一张张这么刻薄的嘴。但是武昭仪既没有断了她们口粮，更和她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她只是稍微迟了一会儿，却引来如此的口诛笔伐。
没过一会儿，一个淡黄色的身影慢慢朝亭子走来，她走得很慢，等她走近了，我才看清楚，这么暖和的天里，她还穿着一件狐狸毛的大氅。她的脸小小的，白皙的脸上浮动着一丝红晕，一双带着柔弱与风情的眼睛，她让我想起一树被雨打过的梨花。等她走到亭子里来的时候，皇后端着一杯洛神花茶慢慢地喝着，宫人禀告说武昭仪已经到了，她也没有抬起眼睛，似乎那杯茶让她喝得入神了。武昭仪跪着向皇后请安：“皇后娘娘，妾身今天早起身子有些不适，路上走得慢些，如今才到，求皇后娘娘责罚。”
皇后这时才抬眼睛看着她，像审讯犯人一样看着她，“是身子不适，还是诚心让本宫好等呢？”她的话说得很慢，但是每一句话都像淬着冰一样。武昭仪的身子抖了一下，她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妾身不敢，妾身真的不敢，求皇后娘娘饶恕！”
嫔妃们没有一人发出声音，整个亭子里都回响着武昭仪磕头的声音，她们的脸上带着一贯的幸灾乐祸。我看着武昭仪的脸上的红晕都没有了，整个脸呈现出一种脆弱的白，我知道自己应该选择独善其身，武昭仪是众矢之的，谁去捞她一把，就是惹祸上身。
但我就是很不忍心，我不知道皇后逮到了这个机会会怎么惩治她。我有时无法让皇后满意，她只是让我看那些大部头的书，因为我是太子妃，我还是丞相的女儿。但是武昭仪有什么呢？她在这宫里唯一的依靠就是皇帝，可是皇帝还在朝堂之上，再说皇帝真的会为了一个武昭仪开罪皇后吗？孰轻孰重，皇帝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武昭仪是皇帝的一时情深，可是皇帝却是武昭仪的一生所托。
我轻松地对着皇后开口：“母后，你瞧湖边的桃花开得多好，我们去看看吧？您今天可比那桃花艳丽多了。”皇后一听就笑开了，我也笑眯眯地看着皇后，我握着皇后的手，这还是我第一次跟她那么亲近，“走吧，母后。”皇后点点头，转而又对一直在磕头的武昭仪说：“好了，本宫这次就饶了你。赏花结束后，回去禁足半月。”武昭仪像是得了大赦一样，又在一直磕头了，“谢皇后娘娘饶恕！谢皇后娘娘饶恕！”
嫔妃们脸上全是希望落空后的失落，对着武昭仪狠狠地瞪眼，似乎这时的她是个靶子一样，她们在比谁的眼刀能射中武昭仪，这个可恨的女人。
我跟着皇后往湖边走去，从武昭仪身边走过时，听见了她一句微不可闻的“谢谢”。我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轻快地上前挽住皇后的手。
御花园的风景真的不错，绕着镜湖，周围种满了各种花草，从乡野不知名却艳丽非凡的野花，到开在幽谷的兰草，再到那些为人熟知的桃李杏梨花，它们都齐齐盛开在这一片宫闱之中，组成了这一番供人观赏的景致。如果没有人来赏玩它们，它们又该是多么寂寞，我折了一枝桃花拿在手里，默默地想着。
而皇后和妃子们则开始作诗了，她们都出生于官宦世家，家中早早就请了先生来教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每次宴会或是集会，她们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吟诗作对，学着些文人骚客的风雅。
一个妃子吟：“去年今日处，桃花笑春风。”
一个贵人又吟：“春风一度绿桃枝，桃树枝头寻桃仙。”
我听着她们这些对子，心里也思忖了两句，刚刚想好，一位和皇后年龄差不多的妃子笑着说：“今天太子妃也来陪我们赏花，早听说太子妃才华横溢，画艺绝佳，想必诗也是做得极好的。”我微微颔首，“谢娘娘赞赏，嘉珞只是自幼喜爱画画，谈不上绝佳，今日风景甚好，刚刚听各位娘娘的诗对，大受启发，自己倒也思忖了几句，希望诸位不要取笑嘉珞才疏学浅。”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我轻轻吟出这两句，众人的眼里漏出一丝惊讶，随即又换上笑颜，“太子妃才华横溢，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随即正如我所想的一样，皇后一定是要指几个宫女出来作诗的，秋月早就跃跃欲试了，我用手推推她，“去吧！”
秋月果然还是有两下子，她的诗对虽然算不得多么工整押韵，但是还是在宫女中脱颖而出，皇后微笑着说：“果然是太子妃身边的人，都沾上了些许才气，赏上等狼毫笔一支。”
秋月高兴坏了，她赶紧跪下去对着皇后磕头谢恩，“奴婢谢皇后娘娘恩典！”
之后皇后摆摆手说自己有些乏了，让妃嫔们自行观赏，她要回凤仪殿休息了。众人自然跪下恭送皇后回宫，“摆驾回宫！”皇后就摆着仪仗回宫了。
她一走，我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那些嫔妃大抵也觉得这春光没有什么可赏的，纷纷向我行礼后就回宫了，我看着这一群红衣翠裳慢慢从绕着镜湖回宫，觉得整个天地都清净了。
我往亭子里看去，发现了武昭仪正站在亭子周围的阑槛边，她的眼神很是哀伤，忽然起风了，风刮起了大氅上的一圈狐狸毛，显得她更加娇弱了。我想，武昭仪这样娇弱的女子正合皇帝的意，她让人只想护在怀里，皇帝见惯了多少刀光剑影和阴谋心计，这样单纯的武昭仪也许唤起了他内心柔软的那处吧！
那赵佑岱，他也喜欢这样柔弱又娇媚的女子吗？赵佑岱问我是不是愿意嫁给他，那他愿意娶我吗？从大婚那天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问过他这个问题。如果他也是被迫领了这一道旨意，那我似乎也应该怜悯他，他跟我多像啊。只是我没有喜欢的人，那他有吗？
我的思绪越来越乱了，这时天色突然暗了下来，春天的晴天就是这样瞬息万变，我抬头一看，太阳被掩在了云后面。秋月拉拉我的衣袖，“太子妃，我们也回去吧？你教我练字好不好？”
我笑着应了一声：“好！秋月今天可给我长脸了，回去就教你练字。”
我们经过亭子时，武昭仪还站在那里，我对她笑笑：“昭仪，今日天气有些阴了，你也赶快回宫吧！”她回过神来，连忙要跪下给我行礼，我用手扶住她的手，稍微用了点力把她扶起来，“不必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她的眼睛里升起了水雾，这使她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了。“太子妃，妾身不知道应该怎么谢谢你，今日如果不是你，我也许就不只禁足这么简单了。我原是按照皇后帖子上说的时间来的，为了防她说我怠慢，我刻意早起了许久，没想到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幽幽叹气，我听明白了，那份送给她的帖子怕是和众人都不同，时间偏偏迟了一些。这一出，明明是皇后自导自演的戏，目的就是给武昭仪一个下马威。
我一时心惊，却也不好说什么，宫里就是如此，勾心斗角。我只好安慰道：“昭仪放宽心，以后多加小心。”武昭仪眼里的水雾又深了一重，她带着小心翼翼开口：“太子妃，妾身改日可以登门感谢吗？”我笑着说：“当然可以！”
宫里人多嘴杂，我不便与她多说，就带着秋月离开了。
再回头一瞥时，武昭仪还是站在亭子里，她的婢女在和她说着什么话。
我拢拢披风，往承嘉殿走去。
到了殿里，阿清她们看着一脸淡定的我，又看看一脸得意的秋月，脸上的担忧消去了，也去听秋月讲她今日得了一支上等狼毫笔的事。
教秋月练字时，我才知道她原来只识字，写出来的字像蚯蚓一样弯弯曲曲，又像鬼画桃符一样，我笑开了，阿清她们看见秋月写出来的字，都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原来她们眼里的才女秋月，字写得这样没有才。秋月又气又恼，跳起脚来去捂住阿清的嘴巴，阿清憋着笑，但是秋月发现冬雪笑得也很厉害，她又过去捂冬雪的嘴巴。
她最后跳累了，就气鼓鼓地说：“你们都欺负我，连太子妃都欺负我！”
众人这才收了笑，我拍着秋月的头：“字不好就好好练，总有一天你的字也会变得跟你的诗一样有才。”阿清她们也拿着笔墨纸砚出来，跟着秋月一起练字。
我看着她们认真的模样，想起了以前练字时，自己也是闹得这般鸡飞狗跳。
一晃几天过去，我每天就看些闲书或者作画，要不就是守着她们几个练字，感觉时间过得飞快。
我也好几天没有看见赵佑岱了，他以前虽然不是经常来，但是从来没有这么久没露过面。
西边的旱灾看来很是严重，连赵佑岱都不得不如此殚精竭虑。
我好像突然看见了在灯下眉头紧锁的赵佑岱，他的眉头锁得那么深，可是没有人去为他抚平。
我突然想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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