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约

黄檗的长相特别，额头隆起如珠，声音大而柔和，气质恬淡安然。呀，翻译出来失去味道，用文言说：额间隆起如珠，音辞朗润，志意冲澹。这么说有味道多了。

百丈见了比较欢喜，句句不离“巍巍堂堂“四个字。比如巍巍堂堂，从哪里来？黄檗的回答也不离这四个字：巍巍堂堂，我从岭南来。

巍巍堂堂，为什么来？

巍巍堂堂，不为别的事来。

记得六祖见五祖的时候，问答也差不多。五祖说你来做什么？六祖说，我为的是成佛，气魄很大。现在黄檗的回答很小心，却另有一番味道。至少百丈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一个生瓜蛋子。黄檗的回答意味着，禅宗没有别的事，禅宗只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这个事情黄檗知道。

而且巍巍堂堂相互的重复，颇有些投缘的意味，从法义来说，我和你不二。

黄檗无疑是个好苗子。黄檗礼拜后，就直接问：从上宗乘，如何指示？这句话文绉绉，换句话说：真传的一句话是什么？百丈良久。

良久在宗门里，大佬们用得比较多。良久是什么？

若百丈直接告知，对于黄檗来说是外来的知解，没有什么用，因为从门入者不是家珍。百丈示例，体现当下在做什么。

谁知黄檗不能领会：不可教后人断绝去也。意思是，不可以无所教授啊，让后人没有学习的路径啊。其实良久，就是在教了。因而百丈说：我还以为你是个会家子呢。回方丈。

黄檗跟着到方丈，说：我特地为了那件事来的。百丈也不客气：好，但是你以后不要辜负我。

黄檗的表现开始是很好的，但是他对于那个的特点并没有把握，百丈对他很有信心，只要教，总教得会的，而且要黄檗今后嗣法于自己，不要辜负了自己，这就是说，对这个资质好的学生，预约了。

德山预约岩头就更直接了。岩头参德山的时候，到法堂，东瞄西望的。德山问：“做什么？”被岩头大喝一声。德山又问“我哪里错了？”岩头说：错两回了。德山没有恼，反倒欣赏：这厮倒像个行脚人。

第二天，德山问岩头：你哪里学这些虚张声势的手段？岩头也不谦虚，也很诚恳：我不敢自欺。德山就预约了：他日后不得辜负老僧。

岩头颇有德山当年的风采，德山龙潭悟道后，就去挑战沩山。进了法堂，从东到西，从西到东？连说“有么有么？”气势逼人，沩山压根儿就不搭理他。沩山以不变应万变。第二次进堂，德山大叫和尚，沩山想取拂子回应，又被德山大喝一声转身就跑了，不给沩山反击的机会。

如今翻过来了，德山日常问话，都被岩头当成法战，以致德山猝不及防，连连失误，德山内心当然是欣赏的，岩头有如当年挑战沩山时的自己。于是连忙预约，得一个好学生不容易。

岩头这个禅师是禅宗史上少见的，他留下了著名的德山托钵公案，他还帮助雪峰义存彻悟，而雪峰门下出云门、法眼两宗。但岩头预知被乱兵杀死，虽其人坦荡，笑对死亡，但于后世俗人来看，天才宗师死于非命，殊为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