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心里颇有些烦。年底了,陡然事情多了起来。
处理不完的杂务,迎不尽的考核,述不完的职,刮不完的骨,疗不尽的毒。更有那潜伏的疫情,此起彼伏,遥相呼应,一夕三惊,仓皇应付。望着戴着口罩躲躲闪闪的人群,心底涌起一阵悲凉:万能的人哈,终于如孙猴子一般套上了紧箍咒。
前两天感觉双手恢复得不错,敲键盘的欲望突升,便兴之所致,胡思瞎扯写了篇破小说,洋洋洒洒搞了一万多字,便又悲剧:手又老毛病复发,拒绝干活了!
真是个贱货!才写了这点字,就想躺平怠工?看看人家金庸十多年竟写了三十六部书,一千多万字,本本还火得一塌糊涂,况且他老人家不比现在,那可是一笔一划在方格子里堆出来的啊!
比比金庸,我这手真该剁了,谁想拿走炖吃了我是赔本白送。要知道那猪手还好几十元一斤呢!
不过估计剁了也没人要,一是吓人,二是这笨手别人吃了也蠢笨起来咋办?免不了要吃官司,还是留着吧,再试试敲敲键盘灵也不灵。鼓捣半天,依然慵懒麻酸,叹口气,只得作罢,郁郁出门,去外面散散心。
路上阒无人迹,只听得汽车的呼隆声如潮水般四面八方涌来,城市的灯与汽车灯,光怪陆离,被洁白的月光轻柔罩住,犹如披着婚纱的半老徐娘。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对城市的光与汽车灯和声音讨厌起来。我以为,那光越灿烂、那声音越响亮,我们就越危险。
它就像在黑夜里四处觅食的虎狼们,饥渴的眼闪烁阴森的光,干瘪的胸迸出瘆人的吼,传播恐惧,遍撒死亡。
如果不是天上时常挂着一轮明月,真不知这漫漫长夜里得有多少无奈和失望。
前些天无意中瞥见月亮还是形如钩,今天却是大半个圆,仰望过去,月中影影绰绰树影,晃晃悠悠人形,一时竟有些痴了,身心那些不快瞬间消遁,代之以轻爽的澄明。
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对着月亮发呆了?
小时候在夏夜里纳凉的时候,我常常躺在竹床上,对着那一轮满月发过呆。那时月亮很大,很亮,很神秘,心里默念着李白的诗: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
夜凉如水,清辉满地,蛙声四起。我在想像着月中的仙人和白兔也是如我这般乘凉吧?
我在反复瞪大眼睛,在月面上辨认哪个是桂花树,那个是仙人,那个是白兔,哦,还有嫦娥姐姐。
他们在我眼中交错闪烁,引起了我无穷的联想,渐渐地它们在我眼睛里模糊了,我也与它们融合在一起,洋溢着甜美的微笑进入了梦乡…
在寒窗苦读的日日夜夜里,尽管有无数个月缺月圆之时,却是无暇去观赏。
但上高三时,有个月圆之夜,恰逢与一女孩结伴回家。高三那时,男生与女生公开场合是互不搭腔的。但特殊情况例外。
比如这次巧遇而搭帮回家。她有张圆圆的脸,皮肤雪白,大眼晴,齐耳乌黑的短发,身材苗条,各门功课都很优秀,在班上比较活跃。
但今夜与我独处,显得略为羞涩。我的心也怦然,因为,从未这么近距离长时间挨近过女生,她身上的体香随初春的风扑面而来,让我觉得这香气,竟胜过所有春天开的花香。
一时俩人寂然尴尬。忽然她咯咯一笑,指着天上皎皎的满月说:“看,今天的月亮多圆啊!"
我从慌乱中回过神来,抬头望向天空,深蓝色的背景下,一轮圆月如印在上面,里面是我小时候早就看熟了的景致,乍看如老朋友一般。
这些,陡然驱散了心中的慌乱,打破了我俩的窘迫,很快围绕着月亮叽叽呱呱交谈起来。
后来走得累了,我俩坐在一排垂柳树下的长条椅上歇息。
柳条轻拂,上面刚刚展开的叶片吐着清香。她问我:“你说,月亮上真有吴刚和嫦娥么?"
我呆望月亮,含糊其辞地说:“可能有吧?"
她叹了口气:“诗中说‘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果如是,她为何不找吴刚说说话,排除寂寞呢?"
“啊?"这个我却从未想过。以前看着皎洁的月亮,发着呆,只是被里面的是似而非的景物所吸引而引发无穷的想象,根本就没有深层次的思想,她提出这个问题,委实新鲜,无异于面对一道深奥的数学题,痴望月亮,苦苦求解。
她扑哧一笑,我吓一跳,拿眼望向她,月光下的脸愈发洁白,笑靥如花。“你还真拿它当数学题求解啊!我就这么一说。时间不早了,走吧。"
多年以后,我们在一次同学聚会上谈起那晚的月亮,已为人妻的她竟冷冷而淡然地说:“那时真幼稚,想想真可笑。"
当时我竟觉得无趣。是呀,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前的美好就如这升起又落下,明了又暗了的月亮一样引不起我们的兴致了,更多的是把青春和激情交付于滚滚红尘,在其中摸爬滚打,患得患失,或惊恐,或得意,一览无余展示着我们的贪婪。
今天晚上,徜徉于银色的月光下,举首望月,我脑海中翻捡着岁月长河中的月升月落,心胸忽然涌起阵阵惭愧。
我在想,这些年确实冷落了它,而使自己变得面目全非,疲备不堪,猥琐之极,甚至失去了方向。
其实,经常对着月亮发呆,不仅有李白诗中的意境涤荡尘秽,也有当初那位女生考问的浪漫遐想,更有张若虚“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天问。
望着月亮,一瞬间仿佛打开了天眼,什么疫情,病毒,手疼,心郁,一古脑儿抛到了一边,整个人也洁净无瑕,挟飞天以遨游,羽化而回到了从前: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
伸腰展臂,甩胳膊甩腿,觉得手也不疼,心也不烦了,在这秋夜清爽的月光下,人忽然精神焕发,大踏步往回走去。
抬头望月,此时它已西斜,周边还泛起一层薄薄的云。路两边婆娑的树影里,传出一两声夜鸟的鸣啾。
我想,张若虚的“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描绘的是一种倦鸟知还的意境。
此时,在我看来,竟是今夜看月归来的一种“顿悟",估计同一时刻,共看同一轮明月而“顿悟"踏月归来的人也不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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