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命中注定要失去所爱之人

图片来源：电影《班杰明·巴特奇事》

01

奶奶到底还是死在了星期四。

从父亲打电话来告诉我奶奶病危到奶奶离世不过十一天，十一天后，父亲再也没有了双亲，从此人生只有归途，再无归处。

奶奶多病，从前也常常住院，但是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除了最后一回。父亲让我跟奶奶视频，奶奶说：“奶奶没用了，奶奶没用了……要孝顺爸妈……”。我笑着说好，心里却是痛的，奶奶喘得真厉害，我从小到大没有听她这样喘过。挂了电话我泣不成声，我忽然很害怕，怕这就是奶奶跟我的最后一次谈话。打电话那天是母亲节，我几次尝试平复心情没有成功，后来我屏住呼吸发了条语音说：“祝奶奶母亲节快乐！”我想我应该隐藏得很好了吧，不知道奶奶有没有听到。这是奶奶最后一次过母亲节了。

那天电话后，我在QQ上跟男朋友说了奶奶的事，又说：“感觉很不好，想你陪陪我。不要打电话，我怕我哭。”我已经哭了好几回。我说：“我想起很多事情，想起奶奶叫我带你回家让她看，她说再不看看可能就没有机会了。”没想到是真的没有机会了。男朋友说：“这个我想起来了。”我说：“现在才知道眼睛真的会哭肿的。”“你要不要睡一会？”“睡不着。”那一天我身心疲惫，就像奶奶真的不在了一样。

第二天我给父亲打电话，问：“奶奶怎么样了？”父亲说：“已经出院了，但是治不好了。不要伤心，人老了总是要死的。”“嗯。”“你好好学习，奶奶的事你就不要担心了。”“嗯。”“不要浪费话费了，我挂了哦。”“嗯好。”然后父亲就挂了电话。我忽然想起《班杰明·巴特奇事》里的一句台词：“我们命中注定要失去所爱之人，不然我们怎么知道，他们在我们生命中有多重要？”哭了很久之后，我好像忽然就想通了。

02

一个星期后，我爸再一次给我打电话，说：“让你再多见奶奶一面，奶奶可能不行了。”我笑着跟奶奶打招呼，奶奶说：“好好学习，好好学习……”奶奶还是喘得不行，于是很快就挂了电话。这一次我没有那样难过了，也许是有了心理准备。大家都围在奶奶身边，很多年没有这么多人陪着奶奶了，就这一点来说，也不知奶奶心里怎么想的，都无从考究了。那天过后，我几乎每天都给父亲打电话问问奶奶的情况，就怕来不及。

这周周二晚上，十点多就睡觉的我忽然睡不着，思绪很乱，不断想起有关奶奶的事，想起我小时候去过的地方，我给男朋友发消息说：“我心里很慌。”男朋友回复我：“怎么了怎么了？”我说：“我想起我小时候常去的那些山里田里地里，想起我住过的好几个地方，老厅附近的、伯父家、新建的房子、你家，可是忽然觉得好陌生。”“怎么陌生了？”“没有了家的感觉，都空荡荡的，没有人味儿了，好心疼。我好像是一个没有家的孩子，这使我难过。”如果奶奶不在了，我的新家和伯父家一年到头都会是空荡荡的，不会有烟火气息，锅碗瓢盆不会有人管，餐桌落了灰不会有人偶尔擦一擦，结了蜘蛛网也没有人看见，晒衣服的竹竿被竹蜂钻空软化没人在意……“我觉得奶奶可能要走了。”“有可能，你平常不会这样。”那天晚上我就在想会不会在我上毛概课的时候，老师看见我魂不守舍喊我站起来，问我：“想什么呢？”“想我奶奶。”“想你奶奶干什么？”“今天早上接了个电话，报丧的。”这场景真实无比，毛概课是在周四，所以我很奇怪地觉得奶奶会在周四离世，但那一整天我都没有接到父亲来的电话，我觉得我想多了，奶奶又多活了一天。

周五早上课间休息时间我去上厕所没带上手机，回来的时候坐我旁边的室友说：“刚才你电话响了。”当即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我看了手机，来电人正是父亲。我回拨过去。父亲说：“打个电话告诉你一声奶奶走了，免得你还总打电话回来问奶奶的情况。”我脑子整个转不过来，只说了一句：“嗯。”“不要伤心，好好学习。”“什么时候？”“昨晚。”“哦。”“我挂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嗯。”“不要伤心。”“好。”剩下的半节概率论课我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奶奶到底还是死在了星期四，我开始厌恶“四”这个数字，尽管我也明白这没有什么用处。晚上我的脑子里反复浮现一句话：奶奶走了之后，我像个没了根的孩子。根？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用这样一个字。大概是因为我从小跟着奶奶长大，童年里最经常陪伴我的长辈就是爷爷奶奶，但我跟爷爷不亲，他走的时候我没有哭，我以为奶奶走的时候我也不会哭，我低估了奶奶在我心里的重要程度。奶奶比爸妈还要亲，怎么可能不重要呢？

03

终其一生，奶奶都在劳累，她没有生在一个好时代。我始终记得奶奶生在一九四二年，新中国成立、“大跃进”、三年饥荒、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一系列重要的时间点她的一生都经历过。我现在很能理解为什么奶奶一辈子见不得浪费，她为什么总说：“你们是没有被饿过。”“当年我们一年难得吃一回肉，现在你们这些孩子这个不吃那个不吃的……”“我年轻的时候，一天能挣多少多少工分，像你们这样干活，在那个年代是会被饿死的……”

奶奶是个好奶奶，她识字，小时候去晒谷子，有时候奶奶就用粉笔在地上写字，告诉我和弟弟妹妹们她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我现在才想起来，她应该是很骄傲的，但那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奶奶会种瓜点豆，会种菜会养鸡，过年之前她特意算好时间种了青菜，天天浇水，好让我们放假回家了吃，我要是知道我这一走就再也吃不到那样绿色安全的菜，我一定顿顿都吃完一点儿都不剩，可是没有如果，奶奶已经不在了。奶奶会讲故事，什么《田螺姑娘》啦，写到这里我心里一惊：小时候奶奶给我们讲的故事我只记得这一个了吗？那可是我童年最珍贵的记忆啊！再也没有人会给我讲这样有意思的故事了，没有了……

04

本来以为缓了两三天，再写下关于奶奶的事情心里就不会那样难受，可是没有控制住，我哭着写完了这篇文章，其实奶奶还有好多好多值得我写的事情，可是我写不下了，需要缓缓。我总觉得奶奶还没有走，也许要等我回了家看见空荡荡的房间的时候，我才会真正觉得奶奶不在了。不！我没有失去亲爱的奶奶，她永远在我心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