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选择忘记,那我能舒适安稳度过一生,但我忘不掉。帮你找出真凶是我对你最后的报答,以后,我们只剩下血海深仇。
今年开春在怀荷县发生的这事不大也不小。这虽然是一起人命案,但在这时代,最不缺死人。
可死者身份有点特别,他不仅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商人,还是当地一户大户人家林家的唯一继承人,在当地有很高的声望。
县太爷皱着眉听着仵作的汇报“……虽然死者看上去像自尽,但头骨大面积破碎……而且脖颈上的勒痕与真正自尽上吊的不一致……”
“所以,他不是自尽?”县太爷不太灵光的脑子突然灵光起来,得出这个结论。
仵作点头,躬身作揖,“大人英明……而且,此人的伪造手法拙劣且慌张,应当为第一次作案。”
县太爷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挥挥手让仵作退下。
怀荷县向来民风淳朴,导致他这个县太爷虽然当了也很久,但大事基本上没怎么遇见过,这真遇上了,他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算了不想了,让那几个捕快干去吧,抓不到真凶就拿他们来抵。”县太爷思索半天,决定放手不管。
次日上午,五大三粗的捕头王虎带着一群捕快来到商人最后留宿的客栈:留济客栈。
留济客栈是怀荷县最大的客栈,原本它是林家产业,后来林家被山匪屠戮殆尽后就交给了商人。
众人走近才看见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瘦弱少年等在门口,“各位大人辛苦了,小的是老爷身边侍候的,各位大人有事尽管问小的。”
王虎看了他一眼,脑子里又想起来仵作和他说的话,“死者林金鼎是在清醒时被人砸死的,他身上还有挣扎痕迹,就是说杀他的人应该和死者各方面都相差不大……”
这个不可能……王虎这样想着,微微“嗯”了一声,走了进去。
小厮看着所有人都进去了,沉思一会也跟着众人上楼。
商人住二楼最里间,现在这里被一众捕快封锁了,王虎和对方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然后推开了门。
和普通客房一样的布局,唯一不同的是门口的凳子和正上方的绳子。
王虎绕着房内所有家具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对着门口的凳子沉思半晌,最后突然问小厮和听到消息跑过来的客栈掌柜:“你们昨晚有没有听到或看到什么奇怪的人干奇怪的事?”
掌柜和小厮对视一眼,不是太理解王虎的话。
王虎见状,皱皱眉也没再理这俩人,径自走了出去,对着周围捕快轻声几句,然后捕快们分散开来,沿着走廊一点点搜寻。
掌柜看看小厮,又看看周围的捕快,最后还是鼓起勇气上前问话“那个……这位爷…您可是要找什么…小的……”
王虎打断他的话,“屋里没有任何打斗或拉扯痕迹,就说明他不是在屋里死的,是死在其他地方又被送到里屋的……他死的时候大概是丑时,那时候,你在哪里,你看见了什么?”
掌柜的一愣,“官爷、官爷那时候我在睡觉啊,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啊官爷……”
“不知道就闭嘴!”王虎厉呵一声,掌柜的一个激灵,马上不吭声了。
王虎也没理掌柜,继续搜寻,他确定掌柜的不是凶手,他胆小如鼠而且瘦的很鸡似的连鸡都抓不住,更别提杀人了。
搜了一圈什么都没有,王虎有些心烦意乱,这时一直被他忽略的小厮突然开口,“大人,老爷的客房里有一条直通后院的密道。”
王虎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小厮,小厮低着头,声音细小,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的?”
“老爷他……他曾走过这密道去后院的西厢……”
“行了你不用说了,密道在哪,带我们去。”
小厮没说完王虎就明白了,西厢向来是青楼的别称,商人大半夜的走密道去青楼,估计是让小厮望风,他才会知道密道。
小厮带着王虎来到客房最里间,推开一个看似被拓印在墙上的画卷,露出画卷背后的门。王虎上前推开门,瞬间精神一振。
密道是一条斜向下的土路,在这路上,王虎清晰地看见了拖拽痕迹!
他命令一部分人守住入口,一部分去一楼搜寻,自己带着小厮和慌张的掌柜沿着密道往下走。
沿着拖拽痕迹,王虎三人来到后院。因为作案时间是夜晚,而且根据推测凶手应当是第一次杀人,因此慌张之下凶手应该会留下不少痕迹。
果不其然,在三人分散开搜查一刻钟后,小厮指着后院角落里的一棵树对王虎说:“大人,这棵树后面有点不对。”
王虎眼睛一亮,连忙走了过去,他一把推开听到消息凑上来的掌柜,自己绕到树后。
树与围墙组成一个狭窄的空间,地上堆满了枯枝。
见王虎有点疑惑,小厮解释,“昨晚无风无雨,但地上却又如此多的枯枝。如果说是去年冬天落下的,那应该有叶子,而且地上的这些枯枝内部都还有绿,有些都发芽了……这也许是天色太暗凶手没看清直接掰了下来。”
王虎点点头按耐住自己的激动,让掌柜的叫来了一部分捕快,开始联手清理枯枝。
没多长时间,就有捕快说看见了血迹,所有人都兴奋起来,这很明显是死者林金鼎的死亡现场啊!
不过看到这一幕的王虎却又皱起了眉,现在虽然知道林金鼎在哪死的了,但凶手是谁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大人,昨夜老爷说他要去西厢……”
小厮的声音依旧很小,却每一次都像是看穿他心思似的恰到好处的提醒他……
王虎深深地看了小厮一眼,“留两个人继续清理,剩下的跟我走。”
一众人又浩浩荡荡来到青楼,王虎摆出一副砸馆子的气势来,没多久就从老鸨嘴里问出来,昨晚有一人先点了头牌,但后来商人来了,一开口就是那人的三倍价钱,于是头牌就跟了商人。
许是怀恨在心,亦或见财起意,可能两者都有?王虎这样想着,“那个人是谁?”
老鸨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在王虎杀人般的威胁里吞吞吐吐说出来,“他……他是县太爷的妹夫……”
这次不光王虎,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有点棘手啊……”王虎低声自语,作为县衙的老人,他知道所有上司和他们家人的性子,县太爷的妹夫是怀荷县的毒瘤,仗着妻子是县令妹妹,无恶不作,虽然杀人放火这种事没干过,但他也就除了这种事不敢干之外都干过。
王虎知道县太爷本人极其厌恶这个妹夫,可以说如果不是他妹妹眼瞎护着自己丈夫,否则他早就被关入大牢中了。
“如果……如果真的是他……倒是能让县太爷高兴一把……”王虎喃喃自语,眼神却越来越亮。
不出王虎所料,当他向县太爷汇报完并合理地推测了一下妹夫的可能性以后,县太爷炸了,当场要求把妹夫收押,最后还是听到消息的妹妹赶来以死相逼才让县太爷同意给妹夫一个当庭呈供的“机会”。
怀荷县的老百姓一听那个作恶多端的县太爷妹夫被压上县衙,群情激奋,众人奔走相告,都往县衙赶。
县太爷有心让百姓沸腾起来,这样他才有理由把妹夫关押起来,所以也没阻止百姓。
此时已经开庭,庭下跪着的有小厮,县太爷的妹妹和妹夫。
县太爷一拍惊堂木,还没来得及说话,妹夫浑身一抖,往地上一趴,眼泪鼻涕一起流,“哥、哥你一定要救我啊,我被鬼迷了心窍啊,我只是想问他要点钱……我以为他不会死……没想到、没想到我就砸了几下他就没气了……”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县太爷一愣,他没想到真是他干的,也没想到他胆子能这么小,他还什么都没问呢,对方就全招了。
不过他又开始犹豫起来,开始思考要不要轰走百姓,不然这一次可是有损他县令的名声啊!
在他纠结时,他的好妹妹明显不相信事实,“不、不可能!我的郎君不可能干出这种事!一定是有谁诬陷他……一定是有人诬陷了他……是不是你?对,你是林金鼎身边的人,一定是你!你杀了林金鼎,又嫁祸给我的郎君对不对?!”
妹妹一边说一边瞪着一旁的小厮,声音嘶哑,如果不是王虎拦着她马上能冲过去撕了小厮。
小厮朝县太爷磕了个头,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我没有理由杀了老爷。”
“就是你!就是你杀了他嫁祸给我郎君的!”
“我没……”
“肃静!”县太爷一拍惊堂木,“还嫌不够丢人吗?!”
“等、等等……”就在一片混乱中,妹夫突然像是发现什么似的看向小厮,“你的声音很像……你、你就是昨晚坐在树上的那个人!”
“什么!”王虎一愣,紧接着又回忆起之前的种种:小厮总能在最合适的时候给他们提示,现在看看,他的提示给人一种他全程目睹杀人过程的感觉。
如果妹夫说的是真的话,那小厮很可能就是目击人!
但他为什么不说?
“哥、哥昨晚就是他,他坐在树上,对我说可以沿着密道把林金鼎的尸体送回去,而且不会有人知道的,他还给我指了密道的方向……”
“哥,我杀了林金鼎不假,可他也是同犯啊,他看着我杀了林金鼎,还包庇我……”
王虎和众人都看向小厮,却发现小厮嘴角带着一抹微笑。
他带着笑容再次向县令磕头,然后缓缓从怀里拿出一份状纸出来,“如果你非要在死之前拉个伴的话,那你要失望了……草民林定远,代表林家五十六口人丁状告林金鼎。”
百姓瞬间沸腾起来,林家,在十年前可是怀荷县最大的家族,他们乐善好施,为人低调,为富且仁,但在上任县太爷回京述职之际,因为当时匪盗横行,所以有半数兵马护送县太爷离开,而就在怀荷县防卫薄弱时,林家被山匪屠戮了干净!
而林家唯一活下来的只有林金鼎一人,他继承林家剩余的财产,又在怀荷县百姓的帮助下渐渐壮大起来。
可现在,这个小厮说他是林家人,还状告林金鼎?!
县太爷觉得脑仁一跳一跳的疼,他发现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他看了身旁的师爷一眼,决定很明智的放弃思考,全权交给师爷处理。
师爷很有眼色的上前,“死者为大,你状告林金鼎,若没有个合适的原因,你是要下大牢的!”
“草民明白……事情要从十年前说起,那时我林家尚在,而那林金鼎,不过是一介无名乞丐,家姐某日给了他一块白面馒头,他便对家姐有觊觎之心,后来被父亲发觉,父亲只是给了他一些生存所需的东西就赶他走了,后来他也许是怀恨在心,便趁着怀荷县防卫薄弱时带了一群山匪来我林家……他与山匪商量好,山匪要钱,他要人,于是山匪杀了护卫和男丁,将孩童送给他,而女人则被山匪带回去做发泄用……”
讲到这,小厮的声音有些微微的起伏,而周围早已没了声音,所有人都在听他讲述。他垂下头,咬了咬牙继续讲,“母亲她们不甘受辱,在被掳走的路上自尽身亡。而我们这些幼童则被林金鼎送往奴隶市场,他与一个外地奴隶商人商量好,低价买入我们,然后以最快的时间送往外地。”
小厮抬起头,“那晚哥哥姐姐们知道凶多吉少,便合力让我逃出来……我一直往前跑,直到精疲力尽昏倒在官道上……我被即将离开的林金鼎发现了……感谢那个奴隶商人,我在他手上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所以林金鼎没认出来我。”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揪心极了,小厮的年龄也不过十六七,不敢想象十年前他六七岁的经历到底有多地狱。
“林金鼎救了我,真是好笑,他屠了我全家,却又救了我……后来他认出来我的身份,但我自清醒那一刻开始装失忆……不知道他是为了赎罪还是其他原因,他开始培养我,允我学文学武……”
小厮转头看着不知所措的妹夫,冲他挤出一个微笑,“知道我为什么丑时坐在树上吗?因为那是我全家被山匪屠杀的时候,那也是我从奴隶商人手里逃出来的时候!那个时间我不敢睡,我怕我一闭上眼就会看见哥哥姐姐,看见父亲母亲惨死在我眼前……”
妹夫瘫坐在地上,他杀人已成定论,原本他是想拉小厮一起下地狱,但现在,他觉得他似乎走错了一步。
“你杀林金鼎的时候我就坐在树上看着,看着你拿出从角落捡的石头砸过去……我可以阻止你,但为什么要阻止呢,他对我有养育之恩不假,但他与我也有着血海深仇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们破案,让他死的不明不白不是更好吗?”问话的是王虎,他上前一步,看似咄咄逼人,但却很恰当的挡在小厮和县令妹妹之间。
小厮也知道王虎的好意,再一次垂下头,“不论目的如何,他对我有养育之恩不假。”
“不,这不可能!一定是你编造的!你说你是林家人,证据呢?证据呢!”不出王虎所料,那女人果然冲上来一副吃人的样子。
但不待王虎有其他动作,县太爷一拍惊堂木,“公堂之上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来人,带下去,看好她。”
“哥?!”不论她怎么嚎叫,最后还是被两个衙役带了下去。
也不怪县太爷无情,因为小厮刚刚的自述已经成功引起公堂之外百姓的情绪,现在的小厮可以说是一呼百应,而这时那女人又在大呼小叫,一旦激起民愤那才不好收场。
县太爷冲师爷使了个眼色,师爷很聪明的过来跟县太爷嘀咕了几句,而小厮已经解开衣服,露出半个肩胛骨,“这便是证据,我林家每一人身上都刻着自己名字,而名字旁边的云纹则是幼时长辈烙上去的,这种云纹只有林家有,旁人复制不出这种云纹。”
见状,县令满意地点点头,再次一拍惊堂木,“肃静!既然林定远林家身份已定,那么本官判定罪民张建,见财起意,杀害林金鼎,押入大牢,秋后问斩!”
张建彻底瘫倒在地,面无血色,他知道,他彻底完了,他媳妇都救不了了。
“罪民林金鼎,勾结山匪,私贩奴隶,屠杀无辜,罪不可赦,鞭尸以儆效尤。林家后人林定远,即日起接收罪民林金鼎所有财产,重耀林家!退堂!”
小厮低头拜谢,随后退出公堂。
“你有什么打算?”王虎跟在小厮旁边,看着这个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波澜的少年,顺便帮他挡开涌上来的百姓。
“没什么打算,在家的地方租个房子活着就好了,这是母亲和哥哥姐姐唯一的愿望。”
……
后记:
小厮接收了商人的财产,他散尽商人这十年来累积的所有财产,最后只留下当初他从林家带走的那些,他在林家的旧址买了套小小的房子,独自一人度过了一生。
就像他说的那样,活着只是因为家人的愿望是让他活着,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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