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黄厚江 语文建设杂志 2024-06-17 15:51 北京
师：同学们，今天我们一起学习《〈诗经〉二首》。这两首诗都是四言，诵读四言诗一般都是两两节奏，我们读的时候要把四言诗的特点读出来。现在请同学们一起读一读《关雎》。
（生齐读《关雎》）
师：读得不错。读出了四言诗的特点。但要读得更有味道，押韵的字可以读得更饱满一点，还要注意适当的节奏变化。我们再请一个同学读一读《蒹葭》。
（一生举手，读《蒹葭》）
师：读得蛮好。大家回去还要好好读。我们今天的主要任务是一起欣赏这两首诗。怎么欣赏古诗呢？有人用的方法是“翻译”。我觉得欣赏古诗不能用翻译，因为古人说“诗无达诂”，意思就是诗是无法准确翻译的。可是我们学习时常用这样的方法。我们一起看课后“思考探究”第五题。大家先说说翻译的是哪一段？
生：第一段。
师：大家看看翻译得好不好？（生默然）对照注释看看，有没有问题？
生：有问题。“窈窕”是“文静美好”，不是“苗苗条条”。
师：对呀。“文静美好”，不一定“苗苗条条”；“苗苗条条”的，也不一定“文静美好”。黄老师觉得这不是“翻译”，而是“意译”，欣赏古诗应该由“意”入手。什么是“意”？简单来说，就是大意；专业一点，就是意境。曾有很多人用现代诗表达古诗的大意和意境，在今天的很多歌曲中也包含古诗的意境。有首歌叫《在水一方》，同学们听过没有？——看来没有。有位作家叫琼瑶，同学们知道吗？（生摇头）也不知道，太遗憾了，有时间可以看看她的小说，从她的小说中常常可以看到古诗的影子。《在水一方》就是她根据《蒹葭》改写的一首诗。（多媒体课件出示《在水一方》歌词）
在水一方
琼瑶
绿草苍苍 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 在水一方
我愿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 找寻她的方向 却见依稀仿佛 她在水的中央
绿草萋萋 白雾迷离 有位佳人 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 与她轻言细语 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曲折不已
我愿顺流而下 找寻她的踪迹 却见仿佛依稀 她在水中伫立
师：现在我来读一读《在水一方》。你们完成一个任务：由这首新诗想到《蒹葭》里的哪些相关词句，哪些相关意象？发现得越多越好。（师读）好的，哪位同学说说自己的发现？
生：绿草苍苍——蒹葭苍苍。
生：有位佳人——所谓伊人。
生：我愿逆流而上——溯洄从之。
师：非常好。我从这首新诗中抽取了几个关键的句子，下面我们的任务是：请大家从课文里找到所有对应的句子。（出示多媒体课件）
绿草萋萋——（ ）
白雾迷离——（ ）
逆流而上——（ ）
顺流而下——（ ）
道路曲折不已——（ ）
靠水而居——（ ）
在水中伫立——（ ）
生：“逆流而上”就是“溯洄从之”。
师：其他的还有没有？
生：“道路曲折不已”就是“道阻且跻”。
师：是的，“道阻且跻”。同学们能说得出来“道阻”的“阻”是什么意思吗？
生：“阻”是艰辛。
师：“跻”呢？
生：高，陡。
师：更准确一点，“道路曲折不已”对应哪一句？
生：“道阻且右”。
师：是的。当然，“道阻且跻”也是曲折，“道阻且右”也是险的表现。它们是互相补充的。还有新的发现吗？
生：“绿草萋萋”就是“蒹葭萋萋”。
师：非常好，还有没有？
生：“白雾迷离”对应“白露未晞”。
师：大家说说“白露未晞”的“晞”是什么意思？
生：干。
师：“白露未晞”强调迷离、飘忽，对吧？有没有其他同学也说说你们的发现？
生：“靠水而居”对应“在水之涘”。
师：“在水之涘”中的“涘”是什么意思？
生：水边。
师：水边，非常好。“靠水而居”除了对应“在水之涘”，还有哪些句子？
生：“在水一方”和“在水之湄”。
师：是的。这首新诗中的句子、意象，在课文《蒹葭》里有很多句子与它对应。（出示多媒体课件）
绿草萋萋——蒹葭苍苍 蒹葭萋萋 蒹葭采采
白雾迷离——白露为霜 白露未晞 白露未已
逆流而上——溯洄从之
顺流而下——溯游从之
道路曲折不已——道阻且长 道阻且跻 道阻且右
靠水而居——在水一方 在水之湄 在水之涘
她在水中伫立——宛在水中央 宛在水中坻 宛在水中沚
师：“绿草萋萋”“白雾迷离”“道路曲折不已”，课文里都有三个句子对应。大家想一想，新诗中的一个意象，古诗《蒹葭》用这么多句子去写，有什么好处？比如，“在水一方”“在水之湄”“在水之涘”，都是“靠水而居”的意思，用三个相似的但又不同的句子来表达同一层意思，这样的表达有什么好处呢？
生：这样写既可以升华感情，又表达了作者的艰辛。
师：他分析的两点非常好，通过这样一些相似句式的变化，可以把感情表达得更真切、更丰富甚至更复杂。大家想一想，是表现作者的艰辛吗？
生：追求者。
师：是的。当然可以包含作者，但不仅仅是作者。哪位同学能说说新诗中的“她在水中伫立”，《蒹葭》里是“宛在水中央”“宛在水中坻”“宛在水中沚”……这样写有什么好处？
生：我觉得他喜欢的女子“可遇而不可求”。
师：非常好，一会儿在那个地方，一会儿在这个地方，一会儿又跑到那个地方，飘忽不定，这是“伊人”的一个很重要的特点。我补充一句，不仅表现了“可遇而不可求”，还表现了“可求而不可得”。对吧？有很多美好的东西是这样的，可遇而不可求，可求而不可得。《蒹葭》通过一些相似句子的反复和变化，使得诗歌更具有韵律美，把情感表现得更真切、更丰富、更复杂，把“所谓伊人”写得更扑朔迷离、难以捉摸，也就是可遇而不可求，可求而不可得，同时表现了追求者的执着，不畏艰险。——这是《诗经》常用的一种手法，叫“重章叠句”。
《在水一方》和《蒹葭》不仅在句式、结构方面有显著的不同，在意象的选择上也有明显不同。大家发现了吗？
生：《诗经》中用的是“蒹葭”，琼瑶用的是“绿草”。
生：《诗经》中用的是“霜”，琼瑶用的是“白雾”。
师：你们觉得哪个更好？
生：我觉得是“绿草”，更好理解，更熟悉，芳草碧连天，芳草萋萋鹦鹉洲，绿草萋萋更有感情。
师：这位同学很有见解，他的古诗修养很不错，言之有理。这位同学呢？
生：我觉得“蒹葭”好，有一种古典美。
师：古典美，是从今人欣赏的角度说的。什么是“蒹葭”呢？蒹葭是芦苇，芦苇叶子又细又长，在秋风中摇曳，风姿绰约，能写出少女的摇曳多姿。琼瑶用“绿草”替换“蒹葭”，自然有它的妙处。但如果从整体看，“蒹葭苍苍”“蒹葭萋萋”“蒹葭采采”更显得茂盛浓郁。“白露为霜”“白露未晞”“白露未已”，比之于“白雾茫茫”“白雾迷离”有什么不同呢？
生：“白露为霜”“白露未晞”“白露未已”，好像经历了一个过程。
师：是的，多了时间的流逝感，而且也更加“迷蒙”。——这也是《诗经》常用的手法，叫“比兴”。所谓“比”，就是比喻；“兴”，就是用一个物，用一个意象，引起后边的内容。这里写“蒹葭”，写“白露”，不仅仅引出后边的故事和内容，而且让人联想到追求过程的艰难和追求者的执着，也可以联想到“伊人”的缥缈之美，这就有了“比”的味道。还有其他不同的意象吗？
生：我觉得“在水中伫立”，也不如《蒹葭》好。
师：《蒹葭》怎么写的呢？
生：“宛在水中央”“宛在水中坻”“宛在水中沚”。
师：是的，“在水中伫立”，太确定了，也就不缥缈了，缺少灵动感。可见，古诗很难翻译。翻译不好，就没有了原来的味道。古诗欣赏最主要的还是抓住核心的意象和形象来理解。同学们再读一读《蒹葭》，想一想，《蒹葭》的核心形象是什么？（生读《蒹葭》）
师：《蒹葭》的核心形象是什么？（生齐：伊人）《在水一方》的核心形象是什么？（生齐：佳人）
师：这两个形象一样吗？
生：不一样。
师：你能用一个词概括一下佳人的特点吗？
生：美。
师：佳人很美。对的。伊人不美吗？
生：也美。
师：共同特点是美。有没有不同呢？
生：佳人一般指美女，才子佳人。
师：是的。佳人多指美女，也可以指才女。伊人有什么不同于佳人的地方？
生：不可捉摸，比较玄乎。
师：表达可以推敲，意思是对的。同学们还记得《一件小事》里面有个“伊”，是什么意思吗？
生：“伊”就是“她”。
师：“她”就是“那个人”。我们说“那个人”，就跟我们之间产生了一个空间。
生：有隔阂。
师：“隔阂”可以换一个词语，有距离，有一个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距离产生美，对不对？伊人总给人一种距离感，这会让我们觉得她更加美，也让她更有文化意味。这是《蒹葭》的核心形象，就是那样一个总在远处的她。
师：大家能不能发现，《在水一方》中还有一个主要形象？
生：“我”。
师：那么，《蒹葭》里有没有“我”？
生：没有。
师：请大家读一遍《蒹葭》，看看有没有“我”。（生读《蒹葭》）有吗？
生：没有。
师：《蒹葭》里有没有“我”？
生：没有。
师：没有？那再读一遍，好吧？（生再读《蒹葭》）
师：《蒹葭》里有没有“我”？
生：有。
师：好，终于读出“我”来了，是从哪里读出“我”来的？
生：“溯洄从之”。
师：对，“溯洄从之”“溯游从之”。“溯洄”是什么意思？
生：逆流而上。
师：“溯游”呢？
生：顺流而下。
师：“从”是什么意思？（生：追）看看，诗里头一共有几个“从之”？
生：六个。
师：“从之”六次反复，告诉我们尽管追得很艰难，还是不放弃，还是要追，对不对？“从之”的主语是谁？谁在追？
生：“我”。
师：对呀，你们怎么一开始说这里没有“我”呢，读不出这首诗里的“我”，你们就只读了一半。《在水一方》里有“我”，《蒹葭》里也有“我”，他们是一样的吗？（生齐：一样）有没有人认为不一样？我就喜欢听不同的说法。
生：两个人不一样。
师：说说为什么不一样？
生：因为不同的人写的，肯定不一样。
师：有道理，但不一定。不同人写的，可以不一样，也可以一样，对吧？我们要从诗的文本出发，把握形象的特征。我们再看看《在水一方》中的“我”：“我愿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我愿逆流而上 与她轻言细语……”这和《蒹葭》一样吗？《蒹葭》里有没有这些内容？
生：没有“轻言细语”。
生：也没有“依偎在她身旁”。
师：这有什么区别？
生：说明他似乎找到了。
师：对。一直找，到最后没有找到，更能表现追求者永不放弃的执着。哪里看出《在水一方》中的“我”不如《蒹葭》中的“我”执着？
生：“无奈”，说明他有些想放弃了。
师：是的，“无奈”说明信心不足。最重要的，还不是他有没有找到，而是找的目的。琼瑶跳不出言情小说的路子，找到最后一定有个“结局”。什么样的结局？
生：就是“依偎在她身旁”“与她轻言细语”。
师：现在，我们再回到《关雎》。请大家再读《关雎》，说说它和《蒹葭》有哪些相同的地方，又有哪些不同的地方。（生自由读《关雎》）好的。有发现吗？（生没有反应）没有发现？那再读。（有学生举手）好的。我们开始交流。
生：有些句子很相似。比如：“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参差荇菜，左右采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师：能说说大意吗？
生：路边的荇菜大小不齐，漂亮的女子一左一右两边摘，还有挑选。
师：什么是挑选？（生：“芼”是挑选）是的。“芼”是挑选，采摘的过程都在挑选。荇菜是长在路边吗？大家看看注释，荇菜是什么？（生：水草，是水面的荇菜。）
师：这和《蒹葭》哪些句子的形式相似？运用了什么表现方法？
生：“道阻且长”“道阻且跻”“道阻且右”。
生：“在水一方”“在水之湄”“在水之涘”。“宛在水中央”“宛在水中坻”“宛在水中沚”。
师：相同的句式不断出现，不断反复，是什么表现方法？
生：重章叠句。
师：是的。运用相似的句子，不断反复，这就是重章叠句。除了重章叠句，还用了什么相似的手法？（生没有反应）读读《蒹葭》每一节的开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萋萋，白露未晞”“蒹葭采采，白露未已”，这种通过写景物引出后边的内容和故事的方法叫什么？
生：比兴。
师：对。那么，《关雎》里有这样的句子吗？
生：有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师：写关雎鸟在河边叫，是为了引出什么内容？
生：后边的爱情故事。
师：是的。你们觉得，这里有比喻吗？（生没有反应）大家看看注释，关雎是什么鸟，有什么特点，就知道是不是含有比喻了。
生：关雎是鱼鹰，一般形影不离。是有比喻的，用鱼鹰从不离弃，比喻男女相爱，白头到老。
师：非常好，我们要善于借助注释理解古诗，欣赏古诗。是的，两首诗都运用了比兴的手法。我们刚才说，欣赏诗歌要从意象入手，从主要形象入手，并且比较了《蒹葭》中的伊人和《在水一方》中的佳人，《蒹葭》和《在水一方》中的两个“我”。你们看看《关雎》中的主要意象是什么呢？
生：是淑女，还有君子。
师：非常好！能说说淑女与佳人、伊人的相同点和不同点吗？
生：应该都很美，但淑女好像更贤惠。
师：有道理。君子和两个“我”有什么不同呢？
生：我觉得，这个君子是单相思。
师：从哪里看出来的？
生：“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这不是单相思吗？
师：这位同学的确读懂了这位君子。——“悠哉悠哉”这个句子，在今天是个成语，注意它的意思的变化。不过，我觉得三个人都是单相思。那么，这位君子有哪些不同于两个“我”的地方呢？
生：他追不到手就绝不放弃，追女生不择手段。
生：又唱歌，又弹琴，很大胆。
师：追的方式不一样。他很大胆，很浪漫。当然，有人认为，“琴瑟友之”和“钟鼓乐之”是写他梦中娶亲的情景，是表现相思之深。也有道理，不过，我更同意这位同学的理解，是写他大胆求婚的情景。
同学们，我们在三首诗中遇到了三个女子，三个男子，准确地说，是三个追求者，三个被追求的对象。这六个形象都是美的形象。现在请大家完成一个任务：从这六个形象中选择一个最美的形象。大家思考一下。我先问问女同学：你们更喜欢哪一个形象？
生：我更喜欢《在水一方》中的“我”。
师：能说说原因吗？是因为一种很现实的被依偎的小幸福吗？
生：不是的。那一个“我”太纠缠了。
师：《蒹葭》中的“我”太纠缠了？——我替他很委屈，人家一直远远地看着你，爱着你，追求你，你反而觉得很纠缠？依偎在你身旁轻言细语的，反而不纠缠？
生：其实这个“我”，我也不喜欢。我不喜欢成天纠缠的。
师：也不喜欢，为什么？（生：烦）这个同学喜欢有自己的空间。那么，喜欢《关雎》中的君子吗？大胆，热烈，浪漫。
生：还行。
师：是的，这位君子，大胆，热烈，浪漫，很讨人喜欢。这位男同学——
生：我最喜欢的是淑女。那么文静美好，朴实美丽，勤劳而又自然，一点都不做作。
师：这位男同学很实际。
生：最打动我的是《蒹葭》中的伊人，她那么缥缈不定，充满悬念和魅力。可望而不可求，可求而不可得，人越是得不到的越是不想放弃。
生：我最喜欢《在水一方》中的“我”，他很实际，而不是脱离实际追求虚无缥缈的东西。
师：这位同学的观点很鲜明，而且还运用了对比。
生：我还是很喜欢《关雎》中的君子，执着，不放弃，而且很有想法，很聪明，很浪漫，我相信他一定会打动那位淑女，心想事成。
生：这三个男子我都不喜欢。天涯何处无芳草，死缠烂打没必要。
师：同学们都发表了自己的想法。我也说说我的意见。这三位被追求的对象都很美，或者文静美好，或者美丽动人，或者缥缈不定，都很有魅力；三位追求者，都有一种不放弃的执着精神。
但我还是最喜欢《蒹葭》中那个执着的追求者和被追求的伊人。因为淑女和佳人都被定格为一个人，一位美丽的女子，而“伊人”是不确定的，可能是女的，也可能是男的，可能是人，也可能是物，“伊人”那么高贵，让人敬而远之，“伊人”就是美的象征，就是我们心中的那个梦。这三位追求者，都具有一种执着的精神，都愿意为自己的所爱作出牺牲，而《蒹葭》中的追求者特别打动我的，是他的追求并不是为了得到。
这两个形象告诉我们，真正的美的形象，总是在远处呼唤着我们去追寻；而对美的真正追求，目的并不是为了得到和拥有。我经常和我们班的同学说，梦想不是用来实现的，而是为了照亮我们前行的路，使我们不再迷茫，使我们的精神更加充盈。
当然，对美的理解，各人并不相同，我也不用自己的观点要求大家。我相信，只要大家真正理解美、追求美，就会拥有幸福美好的人生。
谢谢大家！下课。
（黄厚江：江苏省苏州中学）
[本文原载于《语文建设》2024年5月(上半月)]
（微信编辑：苟莹莹；校对：张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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