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家里拆迁后，时常回想起姥姥姥爷家的院子。可以说，我对每一个人、每一间房，每一棵树，每一个角落……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春夏秋冬喜怒乐，我全都见过。
忘记从哪年开始，我就时常“赖”在姥姥家，特别是寒暑假，睡觉要睡在姥姥家，吃饭要吃姥姥家的。很多个夏夜，姥姥、姥爷和我，一起躺在床上，透过四扇两开的大窗户看天上的星星，“那颗最亮的是什么？”“是xx”“不是，那是xx”…我知道，姥姥姥爷又开始了小小的拌嘴…躺在一旁的我总是听得乐此不疲，因为知道他们总会笑着收场，然后继续跟我聊天，直到我睡着。然后早上我又总会问：我昨天什么时候睡着的？怎么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姥姥会说：“我也是啊，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当然，叫我起床也是很费功夫。姥姥姥爷起床都很早，他们收拾好柴火，坐上锅，舀上水，煮上粥，再扫扫院子，我都能迷迷糊糊听得见，爬起来透过窗户瞄一下他们，没看到我，就再睡会吧。等到没了动静，我知道他们要来喊我起床了。姥姥会说，“叫你好几遍了，含不起来啊，都几点了啊。”姥爷会说：“beibei，起来吃饭了含…”这就是我童年假期的某个早晨，是从睡眼惺忪看见天蒙蒙亮有薄雾升起，伴着水声、鸡鸣声、扫院子声、姥姥姥爷说话声开始的。
姥姥做的早饭，一般都比较合姥爷的胃口，我也爱吃。一般是喝粥配小菜或者包子、油条、鸡蛋等等。粥会有很多种：粘粥、大米红枣粥、八宝粥、槐花粥、南瓜粥…有时也会是西红柿鸡蛋面，还有虾皮和腌香椿芽，这些是姥爷的最爱，他年轻的时候能吃好几碗，我吃不完也会交给姥爷，他通通吃个精光。有时饭不太合姥爷胃口，姥爷也会直说，咸了，淡了…等我们都吃饱，姥爷就会起身去用他自己的小毛巾擦擦嘴，顺便洗洗脸，擦完脸之后，顺道拿起梳子，一只手往后梳，另一只手往后拢，梳起他独有的气质发型，露出大脑门，最后整整衣领，好了。这算是他常年独有的一个饭后或是出门前的“仪式感”，我也是总爱盯着看：看俺姥爷这头发梳滴……有时姥姥也会说半句话：en姥爷囊（要好啊）。然后我就负责笑，其实是被他们俩这种细节上的理解打动着。
吃过早饭，算是正式开启了一天。有时姥爷会出门有事，有时会在家里待客，有时会收拾家，家里门坏了，修修，姥姥需要他干点啥了，他去看看，爬墙上屋顶啊，垒个厨房啊，种个菜啊……都不在话下。姥姥呢，就是洗洗衣服，或是蒸馒头，或是和姥爷一起赶饼，或是做些好吃的等待着她的闺女们和外甥们回家……这每一件小事情我都看在眼里，像是一个小跟班儿。所以姥姥姥爷经常喊我去干点什么小事，有时是蒸馒头帮他们看看表，有时是赶饼帮他们烧烧火，有时是给姥爷找个什么工具递个什么东西，有时是帮姥姥洗洗菜顺顺菜……
清闲的时候，我们会一起看看电视。所以，抗战片、家庭伦理片我也没少看呢。姥爷喜欢唱歌，他更年轻些的时候，在家里装了卡拉OK，播放VCD、DVD的那种，像《大前门》、《冰糖葫芦》、《中华民谣》、《北京的金山上》这一类的经典歌曲，我们也听了唱了不少次，特别是家庭大聚会的时候。姥爷还总把《中华民谣》当我的经典曲目，一到这首歌姥爷就喊我：快来快来，你来唱啊；或者一到《红梅赞》，他就会说：你姥姥唱这首歌唱滴很好听，你别看她不好意思唱，她其实五音是全滴…其实姥爷一直爱说这句话，我也听过好多次了。我总会在一旁憋笑（又夸我姥姥含）。
姥爷再年轻些的时候，也是很时髦的。他买了大哥大手机，就是一拉天线老长、长得像板砖的那种，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玩儿。经常听见姥爷：喂？喂！喂？…信号不好，喂来喂去，声音特别洪亮。姥姥就会在一旁略带嫌弃实则维护地吼：“小点声不行啊，这么大声…”姥爷就会跑到屋外去说。姥爷还骑过那种大头的摩托车，什么型号我记不起来，只是记得那个摩托车的声音“腾腾腾”的，好像还是有点脏粉色，也记不清了。后来这台摩托车在我脑海里留下的映像便犹如“哈雷”，再想起，觉得姥爷真是酷啊。他用这个摩托车带过我，好像过年带我串门去过姑姥姥家（他的两个姐姐家）。现在想想，这些真是滚烫着的小日子呀。
姥爷还有个特点，就是喜欢在外人面前介绍我：这是俺大外甥，她在哪哪上学……隐约记得别人会说，长这么大了含，俊了。再后来，他也一直延续这个习惯，总会跟人介绍站在他身边的人，有时是闺女，有时是外甥，有时是其他人。被他介绍过的人，应该都曾觉得被他捧在手心里吧。
说了这么多，不自觉地就从姥姥姥爷和我“正式开启一天”说到了姥爷身上。的确，我和姥爷一起经历过很多生活上的细节。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教我写毛笔字。至于学写字这件事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记不清了。也许是从我妈教我写自己名字开始，也许是姥爷纠正我写字开始，也许是从遇到了小学语文老师段爱贞老师开始。可能是启蒙阶段，这段记忆比较模糊。
真正记得清楚，是学校要求回家做书法描红作业，我找姥爷“搬救兵”。姥爷亲手给我做了一本纸质略粗糙的练习本。反正练习嘛，用什么都一样，我也这么觉得。我按老师布置的内容写好，但拿回学校后却被老师批评。原因是人家学校要的是统一模样的作业本，唯独我用了自制的本子。不过老师后来也收下了，还鼓励我好好写字。自那以后就参加过好多次硬笔书法比赛，也得过些奖，但回到家姥爷依旧会说我哪哪个字写得不好，让我照着他的字写。姥爷很有耐心，嘴上批评，甚至会瞪眼，有时我真做错事了会喊我姥姥：拿过笤帚嘎达来，今咦照锅孩子待yai打啊（这个孩子今天得挨打啊）…但他从没真的打过我，我也从来没害怕过他，反而跟他越走越近，知道的确是我做错事。也愿意看着他写毛笔字，有时还充当一下书童，给他拽拽宣纸，刷刷毛笔，倒倒水…
姥爷有个超级大的画案——小时候就这么觉得：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桌子啊。记得弟弟妹妹都喜欢在桌子下玩躲猫猫的游戏，我会逗他们：我这边一冒头，他们也冒头，对上脸了就会哈哈大笑。那时他们个头小，钻桌子底都不太会碰到头，但总有不小心会跑着跑着磕在画案桌角上，桌角又硬又尖，随后就是一阵哭声…等再过会儿也就到午饭点了，大家都忙着围在一起吃饭。吃完饭，刚刚磕到头的事竟然会忘得一干二净，继续玩了起来……姥爷也爱配合我们，有时候不耐烦了，嘴上说两句“这孩子真激心银啊（真烦人）…”但依然会满足我们的要求，做个玩耍的弹弓啊什么的，等孩子们走了之后他也会抱怨“真能摆摆啊”，但我始终知道他是打心底里爱护，每次见面都是“谁谁谁来了啊”，掩饰不住的笑意。当时，我也真的以为时间会静止。
在我眼里，姥爷的技能繁多。他的书法、绘画技艺有成是很多人知道的，其实不仅如此。
他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在老宅住的时候，每次见他都是停不下来的那种，总是有手头的事要做。他喜欢花草，尤其是君子兰。他曾经养了一棵特别老的君子兰，他精心护理还跟我介绍花的状况，什么时候开花了，和去年相比怎样了等等。院子里有他亲手围起来的大花圃小花圃，冬青、松树、梨树、杏树、月季、石榴、兰花、紫竹、茑萝、藤萝、地瓜花……很早的时候也种过菊花，好像不好养，以后没再见到。
花圃有好几个，南屋门外一个，北屋两边长条式的两个，院子中间偏北占了院子四分之一的，是大花圃。大花圃里有一个外形四方内部六边形的水池，我一直以为是找专门的人做的，后来听姥姥说才知道是姥爷垒的。这个水池除了接水排水，四个角还能置物，浇花、洗衣、做饭，都是一个好地儿。尤其是浇花盆里花的时候，直接放进水池挨个浇一遍就可以了，流出的水会直接流进大花圃供养花木，毫不浪费，很是方便。姥姥洗衣服的时候会特别注意，洗衣服的水都会另外倒到外边，以免直接排进花圃，影响花木。夏天的时候，接水洗个大西瓜啊，冲冲脚降降温啊，也都是在这。外甥们有时会站上水池跑来跑去，姥爷看见，都是喊着让下来，怕外甥们磕了碰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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