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道姑朋友

心无望 所以眺望得到远方

01

 记忆中第一次遇见他，高高瘦瘦，棱角分明的脸庞，浓密的眉，高挺的鼻梁，如他的名字一般——胡杨，直直的屹立，在风沙中不倒。

 那是上初中的第一个星期，我还沉浸在当上班长的喜悦中。大课间休息，突然一个男生向我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班长，胡杨…胡杨他打篮球摔倒了，现在腿不能动。”我心下一惊，连忙说：“我现在去找班主任，你们守着他别动。”于是，飞奔向办公室。办公室四下无人，老师们都被校长召集开新学期会议，这可怎么办呢。我一想，赶紧冲向保安室，问门卫大爷借了一只手机，拿到操场让胡杨给他爸妈打电话，等班主任结束会议，胡杨已经被他爸妈带去了医院。一个星期之后，他打着石膏，拄着拐杖，一蹦一跳地偷偷从后门溜了进来。从那之后，他依旧很爱打篮球，每天放学都去，只是，再没受过伤。

 那时的我，在老师家长的监视之下，顶着“好学生”的光环，心思不敢歪一下，满脑子想着怎么考进省重点，挤进全校前一百的排名，只有在放学路过操场的那一小段路，望着投篮的那个背影，感叹一声，羡慕。后来初二调座位，他坐在我斜后方，课间我们时不时和同桌四人相约去食堂买小零食和冰棍儿，也就慢慢熟悉起来。他家境优渥，但父母平时很忙，晚上都是他一个人在家，他喜欢看小说，偶尔也写一些发酸的文字，他喜欢球星麦蒂，连夜看NBA转播，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写家庭作业。他笑看那些女生说长大要去巴黎看艾菲尔铁塔，去普罗旺斯看薰衣草的梦想，却说自己要去德国慕尼黑把啤酒喝个畅快。

就这样，三年的时间挥手而过，我如愿考上了自己心仪的高中，他也通过他爸爸的关系，去了另一所省重点，从此，再无交流。

02

 再次相遇，是我18岁的生日那天，他的一个拥抱，系紧了我们的感情线。

  高考之后，所有人都像逃脱牢笼的小鸟，能飞多高就飞多高。数不清的谢师宴，同学聚会，KTV，把高中三年压缩的一切时间都狠狠玩回来。就在那个时候，他开始在QQ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聊天，他给我分享他去云南丽江在小酒馆里听到的歌谣，在玉龙雪山上白雪皑皑的纯洁。我给他讲桂林山水的壮美，北海银滩的热情广阔。慢慢的，我们聊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了解彼此，总喜欢讨论我们眼中的诗和远方。

 我本以为，我们填报志愿的大学天南海北，我们只能是远远相望的两个人，但生日那天的不期而遇，仿佛一切都是命定。我故作大度，用一个拥抱表示告别，他却突然紧紧抱住我，没有一丝犹豫，就像拥抱他的整个世界。他递给我一个U盘，“这是送你的生日礼物，我想给你最走心最特别的。这里面有我这一个月录的Demo,背景音乐都是林宥嘉的歌，你在北京想我的时候就拿出来听，就像我在你身边陪你说话一样。”这一次，是我紧紧抱住了他，天南海北又怎样，只要我爱你。

 03

 大学生活新鲜又忙碌的开始了，热恋的日子总是开心的。每天能一直聊到深夜才肯睡去，晚安说了好几遍，却也放不下手机。给他发一张近照，他又是当电脑桌面又是当手机屏保，闹的他室友都笑着揶揄他。好不容易盼来大一寒假能见面，却也只能背着父母偷偷去看电影，在人少的公园牵手散步。但即便如此，两颗炙热的心也是欢欣雀跃的，只要能呆在一起，只要能时时见到对方。转眼寒假过完，到了该回学校的时候了，依依不舍，我们约定，五一假期他来北京看我，这才止住了我不舍的泪水。在北京的那几天，我们去了故宫，在天安门广场留下我们的足迹，在南锣鼓巷寄出回忆的明信片，在西单吃火锅铁板烧，把好吃的分享给对方。你来到我的城市，只有我们彼此是相互吸引的灵魂，无所顾忌的相爱，在最美好的时光。

 大二暑假，小城回转寿司店里，和他爸妈的偶遇，打破了我们的地下恋情。那顿饭是糊糊涂涂吃完的，无比紧张，我脸红得像要滴出血，他尽力安抚我，照顾我，不让场面陷入尴尬，在他父母面前谈笑自若。饭后，我们沿着河边散步，我心神不宁地望向远方，他抱着我，又温柔又坚定地说：“我这辈子只认你，只爱你，放心，我爸妈会喜欢你的，相信我，勇敢一点。”那晚我回到家，鼓起勇气，跟爸妈说，我恋爱了。爸妈先是一惊，待问清楚情况后，他们同意了，但要求以学业为重。如此顺利，我们拜访双方家长之后，带着安心带着祝福继续爱着。从那之后，每次寒暑假，双方父母都会邀请我们吃饭，做好一大桌丰盛的饭菜，看着我们感情这么好,他们也打从心底里高兴，就等着我们毕业之后在一个城市，安家立业。

 在剩下的大学时光里，有了双方父母的支持，我们把所有的假期时间都腻在一起，去了很多地方。和一大帮朋友去青岛看日出吃海鲜，也独自游过山城重庆和成都，欣赏川渝人的豪爽与热情，吃火锅吃到拉肚子。去过长沙的橘子洲头，看过满城烟火，33块臭豆腐，他也被我笑称“臭豆腐小王子”，也曾驱车几十公里，只为了在大冬夜泡一晚温泉，再相拥入眠。那两年，所有开心快乐的时光，都像是为了填补两个相隔几千公里的孤独灵魂。

不如童话故事中的永远美好，我们也有争吵，也有冷战，也有情绪失控时的冷语相向，歇斯底里，可即使再大的矛盾再远的距离，我们依然相守，夜里的辗转反侧，彻夜难眠，醒来也想尽办法讨好，再和好。就是这样一段既甜蜜又艰难的感情，嬉笑打骂，磕磕绊绊，不知不觉走到了快毕业的时候。

04

 大四的下学期，他如愿进了省电视台实习，跟着电视台主持人，每天录节目，熬到深夜，我则留在小城的一所中学实习，跟指导老师学习教学，研究我的ABC。他的工作时间弹性很大，经常要到深夜才下班，周六日更是无休，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作息时间都是颠倒的，我在上班的路上，他还在熟睡，我下班休息时，他正忙碌。即使彼此正体会着初入社会的艰辛，但思念仍然在心中翻涌，于是我找了个周末，坐上了去找他的火车。两个小时之后，在出站口，他面带笑容一脸宠溺的看着我，我故作娇俏的说：“不错不错，看你前来接驾的份上，本小姐晚上给你做饭，让你也感受感受家庭的温暖。”二十几平米的出租屋内，满满的烟火气息代替了平时的冷清，最简单的家常小菜，我们也吃的有滋有味，笑闹着猜拳决定谁来洗碗。那短短的两天，我们就像真正的夫妻一般，在只属于我们的领地，做饭洗碗，打扫洗漱，规划着我们的未来生活，三年后结婚，五年后要孩子，他说：“女宝宝取名叫，胡馨语，男宝宝叫胡馨言，我的姓，你的名，把我所有的话汇成语言说给你听。”就这样平淡的经营着我们的人间烟火。

 一个星期后，在他连续两天与兄弟醉酒的夜里，我没有回复他的微信，选择冷战来让他反省自己的行为。在这四年里，除了我们约会，游戏和兄弟间约酒占据了他大部分的闲暇生活，烟也越抽越多，以前离得远，我管不上，现在我们就快要在一个城市了，我告诉自己要纠正他的坏习惯。第一天，他没有联系我，第二天，还是没有，第三天，我拨通了那串熟悉的号码，电话那头，他疲惫的嗓音，带着责备的语气问：“你怎么还敢打电话给我？我累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跟你继续下去了，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电话这头的我泣不成声，没有想到等来的会是这样的一番话，字字诛心，我不接受。

 没有片刻的停留，我买了最快去省会的火车，我要见他，我要告诉他我心里的话，我要告诉他，我并非真的生气，我希望他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那两个小时的车程里，我无比忐忑，但又相信只要我出现，和以前的争吵一样，我们最终会握手言欢。走到他的出租屋门前，我鼓起勇气敲了门，他打开门，带着满脸惊讶和愤怒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我心下一凉，我到底想干嘛？我能干嘛？我来挽回你啊！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挤出笑容来说道：“我想你了，我来看看你啊。”他叹了口气把我带进屋，满屋子的杂物和脏衣物，他收拾出一张椅子示意我坐下，走到床头点起一支烟说：“我们谈一谈。”看着他落寞的神态，我问道：“最近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这件事是我不好，我不够理解你，我太任性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没有生气，我真的太累了，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了，太没意思了，我们每天聊天就那几句，已经没有共同的话题了，也没有共同的兴趣爱好，我的朋友你也不认识几个，你根本就融不进我的生活圈，我曾经说过我永远都不会跟你提分手，可是这次…”

 “不是的，我了解你，我知道你所有的喜好，你的习惯，我们可以慢慢培养共同的兴趣爱好，可以让我们的生活变的有意思，你相信我，我可以改的…”

 “你别这样，你改不了的，爱情自由，你别再为难我了…”

 “你说过这辈子只认我的，看在我们这么多年感情的份上，你不要放弃好不好，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求求你…

 泣不成声地说完这些话，我已瘫坐在地，妆已哭花，像个迷路的小孩茫然无助。他埋着头坐在地上，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抓着他的手，猛然间发现，那枚无名指的情侣戒消失无踪，只留下戴了四年的印记。

 突然间，我明白了，以前总是他比我更不舍这份感情，可这一次，他在我面前无比坚定，我们这次是真的要分手了，我再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只是给自己徒留伤悲。我擦干眼泪对他说：“以后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最后抱一下吧。”像最初在一起时的那样，紧紧拥入怀中，两个人哭成泪人，一个拥抱既是开始又是结束。

 转身，我踏出了门，强忍着泪水，在一段路后转头，昏暗的路灯下只有自己孤零零的倒影，这个平时再远也要送我回家的男人，这次他没有下楼。坐在返程的火车上，我强打着精神，望着窗外灯火点点，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流。

05

 几乎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进家门的，跌坐在地，嚎啕大哭，发泄自己满心的伤痛与委屈，爸妈顿时惊慌，连忙问我怎么了，在泪水中把事情的原委道出后，妈妈紧紧地拥我在怀中，一边流泪一边说：“宝贝别哭，别哭，你还有爸爸妈妈，爸爸妈妈疼你爱你…”爸爸默默的走到窗台点燃了一根烟，吸两口后，又掐灭，大吼道：“他就不是个男人，这种人，以后休想再进我的门。”那一晚，妈妈一直陪着我，紧紧攥住我的手，拍打着我的背，像儿时一样，给我安慰，爸爸守在房门口，直到我睡去才离开。

 那段日子，就像一道回忆的伤疤，一碰就会疼，每天闭眼想的是他的残忍，睁眼却回忆起甜蜜过往，不知不觉就伤感，眼泪就往下流。不知道那段日子是怎么挨过来的，只记得，妈妈在家没日没夜地陪着我，守着我夜夜入眠，我哭她也哭，她心疼自己的孩子，她多希望帮我分担些什么。爸爸看着我没有胃口，每天都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只盼我能好好吃一顿饭。闺蜜朋友带我出去逛街，吃饭，喝酒，唱歌，让我发泄，充实自己的生活，不胡思乱想，可每到夜里，华灯初上，我就想起那个心碎的夜晚，泪流满面。

 那半个月，我把自己囚禁在家，哪也不去，谁也不见，就这样，直到听到外公突然心脏病晕倒的消息，我匆匆赶往医院，在手术室外，全家人聚集，医生的一个摇头，哭声四起，那一刻，我如梦初醒。

 外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他一手把我带大，给我唱最动人的童谣，给我讲最好玩的笑话，给我买最爱的酸奶—乐百氏。我是他的大外孙女，他最疼爱的孙辈，什么好吃好用的都紧着我，连我上大学之后，外公都把自己的退休金存下来塞给我，怕我一个人在外地吃不好没钱花。

 外公走后，外婆告诉我：“你外公什么都知道，你和小胡第一次来看我们的时候，他那天可高兴了。后来知道你们分手，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老是坐在床边叹气。这半个月，他特别想这一大家人，一直希望你们来看看他，你们忙没来，他就跟我发脾气…”说着说着，外婆止不住的抽泣，我的心也跟着下沉。

06

 看过生死，才知生命的意义。在操办外公丧事的过程中，我不停的问自己，为什么我把小爱看的那么重，以至于我对自己最亲的人充满悔恨。外公走后，我突然放下了困扰自己已久的心结，不过是失恋，与其苦苦纠结这段感情，不如好好看待自己的问题，找寻在这段感情中迷失的自我。

 这段感情，时间太长，陷得太深，我竟没有发现早已丢失了自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抓着他，拖累了他也淹没了自己，爱的那么自卑，那么憔悴。

不如将往事埋在风中

 再后来，一别两宽，各生喜欢。

“ 若你早日他人两心同，何苦惹我错付了情衷。”

 5月20日，看到他上传与新女友的合照到朋友圈，我淡然一笑，还是那个小出租屋。

 我也在朝着新的方向出发，重拾自我，丰富生活，以更好的姿态等待下一个人。

 待他日后问起这个故事，我答道：我的一个道姑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