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易经》、《庄子》、《文选李善注》、《宋诗选注》。四部经典或可理出一条线索,一种治学思路。
《易经》可谓中国文学之滥觞,是一部盛传至今的元典。元,也就是开始的意思。《易经》里说:“大哉乾元。”又说:“元亨利贞。”乾为阳,为天,天行健。《坤卦》里说:“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坤就是地,顺也,可以载物,阴也,乃以配天。有了天地,万物方生,这是最基本的道理。《易经》的乾坤二卦正说明此点。
纵观整部《易经》,除了那些爻辞和卦辞之外,还有几分散文的韵致。书中所述,皆有散文之风。“君子终日乾乾,夕若惕” “潜龙勿用”、“大哉乾元”、“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履霜,坚冰至”,莫不是散文佳作的句子,这是一点。从中可见,《易经》似乎开启了一扇门,无论《易经》为谁所作,它都不失为一部具有文学意味的著作,是后世创作之源。当然,说它是一部文学作品显然有些牵强,事实上,从表面看来,它只是一部供先民使用的占卜之书。但其内在又不只如此。我一直以为,若要治学,则必追其源流。《易经》就是源,是治学之根也,是治学思路形成的一个开始。
那么接下来就是如何思的问题,我更愿意把它称为形而上的思考。《庄子》会给出一些启示。《庄子》一书实为《老子》的延续。《老子》五千言,言简而意丰,难以言明,而《庄子》则借寓言巧妙传达。《逍遥游》就是一篇代表作,借大鹏之逍遥,而言人之逍遥,“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让人仿佛陷入虚境,而只有入了虚境才能思考有无,明白生死,如此则可谓之“发思”,发思,生发思维也。《庄子》就是发思之作。《天下篇》梳理了同时期各家之言,论之以利弊,儒道法各派,全在笔下,这也是一个发思的过程。
个人以为读《庄子》不应只读到寓言的神妙和散文的汪洋,更应该读到形而上之思,正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才是我们要关注的核心。西方所谓“逻各斯”、“绝对精神”、“绝对意志”,不如说是道。道可道,非常道,既然非常道,那就不能按常理出牌,所以读《庄子》须尝试多元的角度,这样一来,“发思”的功效就更为突出了。
发思只是第一步,治学的思路当然不止于发思,思是一个关于“什么是”的问题,而我们进一步要考虑的问题是“怎样是”。不妨这样说,“怎样是”倾向于形而下,是一个形而下的问题,是“器”,是一个做的问题。《文选李善注》和《宋诗选注》,此二书算是一个方向。
《文选李善注》可以被称为一门学问,前人所说“选学”,实则“文选李善注之学”也。萧统编书,李善作注,不得不说,这作注的真是不一般。其中有训诂、音韵之学,所引材料极为丰富,历来为学者称道。在此举一例:
开芳及稚节,含采吝惊春。
李善注:以草喻人也。草之开芳,宜及少节,既以含采,理惜惊春。夫草之惊春,花叶必盛。盛必有衰,固所当惜也。陆机《桑赋》曰:舋稚节以夙茂,蒙劲风而后凋。曹毗《冶城赋》曰:含彩可以宝珍。孔安国《尚书传》曰:吝,惜也。
此注既言句意,又追出辞源,其后训字,条分理析,是读诗与评诗的一个模范。当今的中学教学,就语文而言, 只教些诗句的翻译,此外无他,实为一大憾事。
《宋诗选注》也有自己的特点。试举一例言之:
亭亭画舸系春潭,直到行人酒半酣。
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
——《柳枝词》
注:这首诗很像唐朝韦庄的《古离别》:晴烟漠漠柳毵毵,不那离别酒半酣。更把玉鞭云外指,断肠春色是江南。但是第三、第四句那种写法,比韦庄的后半首新鲜深细得多了。
此注好在不堆砌材料,而是于比较中透出自己的见解,颇具个性化。钱钟书的注释有一种回到传统的迹象,也就是回到古代笔记传统,凡读到触动心弦处,信手一笔,便录下了自己最为真实的感觉。所谓学术上的自由,不过如此而已,去掉条条框框,只以最为简单直接的方式表露心声。
这二本书给我们提供了“学文”的方向,怎么学文呢?就是要回到文中,联系所读之书,一有所思便记录下来,把什么权威通通抛掉。在那些话语霸权的压迫之下,哪里还有自己的东西。像李善和钱钟书的注释里,哪里找得到诸如“某某专家说”、“某某学者指出”这样的句子,他们都是有思想的人,至少比大多数人思考的更多。治学最为可贵之处,大概就是融会百家之长而又不失去自我吧。
由上观之,四部书为我们的治学提供了一种思路。《易经》是“追根”之书,凡治学,必有其根,无根则何以立?《庄子》是发思之书,思之生发,道之至也,不固守一端,不囿于文本,形而上者,治学所需也。《文选李善注》、《宋诗选注》则为学文之书,“追根”、“发思”还只是准备,到了“学文”,就要落到实处了,就要面对各类之文。其方法是回归传统,而不是走西方的路子,把“学文”当作一种追求效益的工作,“学文”是一种生活方式,你怎样“学文”,预示着你讲怎样去开始你的生活。
从《易经》到《宋诗选注》,我们能看到的或许不仅仅是一种治学思路,还会有更多可以也值得去讨论的地方,愿后来者深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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