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里的妙龄女隐士真的“隐”吗?

作者: 1a190e30062f | 来源:发表于2018-11-27 10:26 被阅读0次

    【导语】

    芳名:妙玉

    祖籍:姑苏

    排名:十二金钗正册第六位

    相貌:一个“长的实在好看”的“美人” 姑子。“模样儿又极好”,气质美如兰。

    才情:通诗书文墨,才华阜比仙。

    判词: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自评:“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

    【正文】

    《红楼梦》这部杰作,所以具有百科全书的意义,就因为它是一幅古往今来的中国社会的缩影。凡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无不在曹公写真的笔下得到反映,就连“隐士”这样一种少见的社会现象,也逃不脱那支巨椽似的大笔烛照。

    大观园里,也住着一位隐士,且还是一位女隐士,就是那位栊翠庵里出家修行的妙玉。通过她,我们可以窥得一些千古以来“隐士难为”的尴尬形象。

    一、隐士难为,妙龄女隐士更难为

    红楼梦第四十一回,曹公通过刘姥姥逛栊翠庵,引出了“十二金钗”中最最特殊却又十分重要的人物——妙玉。

    为什么说最特殊呢?因这妙玉是一位带发修行的女隐士,一般修行者都是需要落发的,斩断三千烦恼丝,才能摒除世间一切纷纷扰扰。而妙玉偏偏是带发修行,曹公此处在暗示妙玉的“尘缘未断,凡心依旧在红尘”。

    妙玉的出家并非出于自愿。她不似宝玉、惜春看破红尘而遁入空门,而是因自幼多病,找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的情况下被迫修行。“主动走向佛门是精神解脱,被动走向佛门是精神禁锢,妙玉是后者。”

    作为一名美丽的女尼,妙玉要远离尘世,要清心寡欲,要禅房入定,要静如死水般地生存在大观园那个充满了感情、爱恋、欲望乃至罪恶的红尘里,心路历程之繁复、之起落、之煎熬、之度日如年,是可想而知的。

    她既无法超凡脱俗,立地成佛,割舍一切,也不能心如枯井,槁木死灰般将自己封闭,情丝不绝如缕,天性欲罢不能。于是,她的隐,就不如别的隐士那般轻松了,而是一种痛苦的折磨心灵的隐。

    但我们应当理解,当隐士,说得容易,真要实行起来,可是极为艰难的。因为隐士也是人,既然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诚如妙玉,这样一位“才十八岁”“模样儿又极好”的妙龄少女,别的同龄人在那里卿卿我我,耳鬓厮磨,男欢女爱,恣情享乐,她能无动于衷吗?从曹公不止一次点到了府里演过《思凡》这出折子戏的细节,按照这位文豪习惯于“草蛇灰线,伏笔千里之外”的文章铺排,焉知她的结局,会不会和这出戏有什么关连呢?

    彻底的隐士,是彻底地抑制了自己的欲望和要求,真正把自己和凡俗世界隔绝起来的人。不彻底的隐士,则是部分地压抑着心头的欲念,而由于只是部分,所以有点像似熄未灭的火,不是没有复燃的可能。所谓情不自禁,耐不住寂寞,就是必然的常态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有凡心,就难免蠢蠢欲动地思凡。

    可是,出家舍不得,绝裂办不到,既要图清高旷达的名,又扔不下世俗凡庸的依恋。妙玉何尝不想在“寿怡红群芳开夜宴”的热闹中,在靠炕的一边,挨着黛玉,有她一个席位呢?她和薛林二位是一样的“官宦小姐”,一样的“文墨也极通”,一样的“模样儿也极好”,当然也一样的有着少女追求爱情的向往之心。那么,她为什么就不该得到这份年轻人的欢乐呢?

    她当然想参加这次怡红院的生日派对,可她这个隐士怎么好意思去唱卡拉OK、跳迪斯科呢?所以,她不敢贸贸然地前去叩开院门;宝玉内心也许有这个邀请念头,但宗法礼教,未必胆敢一试。

    既然不曾发出请帖,也没有电话通知,我们就难猜出妙玉,怎么在栊翠庵里一边青灯古佛,静心禅坐,一边还能了解到宝玉的动静了?到底她是不甘无声无息被人遗忘的,于是送去了一张生日贺卡,抚慰一下自己那颗实在不肯平静的心,这就是不彻底的隐士最可怜的悲哀了。

    二、她被指品茶假正经的祖师奶

    第四十一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讲了妙玉给贾母和刘姥姥斟茶,又单设茶局和宝玉、黛玉、宝钗喝茶。

    1000来字,提到了3款茶:老君眉、六安茶、梯己茶。6种茶具:成窑五彩小盖钟、官窑脱胎填白盖碗、绿玉斗、瓟斝、点犀、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竹根的一个大ニ。2种泡茶的水:隔年蠲的雨水和梅花上的雪。发表了1套关于喝茶的经典理论“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小时候读到这段,只是惊叹,原来喝茶这么讲究。

    如今再读,读出了另一番解读:妙玉这位女隐士还真是喝茶人群中假正经的祖师奶呢。说这句话,想来会得罪不少妙玉的粉丝,但敢这样说也不是没有依据的。

    细节1:

    妙玉仍将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来斟与宝玉。妙玉正色道:“你这遭吃的茶是托他两个福,独你来了,我是不给你吃的。”

    解读一下妙玉说的这两句话:“我和你(宝玉)关系很一般,给你喝茶纯粹是看在黛玉、宝钗的面子上。”“我给黛玉、宝钗是客人用的茶杯,给你(宝玉)用的是翻遍贾府都找不出来并且是我自己日常使用的茶杯。”

    想来不少人会有这种感受,去别人家做客,若是那人用一次性杯子招待,就想赶紧走人。因为正常情况下,会使用招待客人的餐具/杯具,而主人自己的专属餐具/杯具是不会给其他人使用的,除非是特别亲密之人。

    然而妙玉嘴上说着“我和你很疏远”,手上却是递出了自己日常使用的茶具。妙玉作为修道的隐士,自然要稍避嫌,但一个青春正好的小姑娘按耐不住自己的小情愫是多正常的一件事,自己使用的茶具递出就递出了,何必多说一句“我和你很疏远”的话呢,这难免有口是心非、欲盖弥彰的“假正经”嫌疑?

    细节2:

    黛玉因问:“这也是旧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这句话表达很直白,就是明目张胆呛黛玉,就因为黛玉为了拉近关系,随口问泡茶的水,就被妙玉“冷笑”并冠以“俗人”的名号。

    这种话,就像是如今的人喝茶时,你问一句“这是哪个山的茶”, 有人回你一句“是海拔1000米的高山茶,这你都喝不出来,人品太差!”

    喝茶涉及到茶具、泡茶的水、茶叶等多种物,每一个物若是深究起来,都有太大的空间可以琢磨。然而有句古话如是说“君子役物,小人役于物”,若喝茶上升到“物凌驾于人”的姿态,那真真是将一件日常的事情装逼成只有仙家才能做的事情了。

    妙玉喜宝玉、不喜黛玉是人之常情,但却口中一边说着“我和宝钗黛玉亲厚,特地给她们两喝体己茶”,又假借茶的名义吐出心中对黛玉的不屑“冷笑,大俗人”,真的是种让人觉得别扭的姿态,这难道不是假正经吗?

    喝茶泡茶,最怕不走心和假正经。其实也不止品茶,很多事情都怕这个。

    三、自居“畸人”,却也是天足

    历史上宋元明清四朝近千年时间里曾有过“女子裹足”极不光彩的一页。尤其是明清两朝,裹足十分盛行,风气所至,不裹足的女子是嫁不出去的。

    然而大观园中的所有女子竟没有一个是裹足的,换言之,她们都是天足。

    仅《红楼梦》第六十五回里有一条关于裹足的记载:“这尤三姐松松挽着头鬃,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尤三姐是位出身烟花的女子并不是贾府里人,她的金莲才会毫无保留地被点出来。

    而其余的女子,即使对她们的衣着穿戴,描绘得十分细致,却决不涉及到足部。如第三回黛玉初见王熙凤,曹公的描述是:“这人的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慸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花洋绝路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梆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容未合笑先开。”看这里刚刚写到“下着翡翠花洋绝路裙”,就马上转到“一双丹凤三角眼”,可见是有意回避。

    而同样的明清小说,写到女子时必然连带对她们的小足加以描述。如《水浒》里描述小足的有五次;《喻世明言》则有八次;少些的如《老残游记》、《官场现形记》、《拍案惊奇》都各提到一次。最出人意外的是《西游记》竟有十一次之多。书里女妖精频现,常常突出写女妖的小足,对唐僧是一种诱惑和考验,对猪八戒则富有吸引力和便于发挥幽默吧!

    那么既然清朝的裹足之风甚为风行,何以《红楼梦》里的一众女子包括槛外人妙玉也不裹足?

    曹雪芹的先世是汉人,原籍是东北辽阳,后来其先辈成了“包衣”,后代便成为了满人。满人入关之前是个游牧狩猎骑射的民族,女子也习骑射,这与宋明以来汉族女子的裹足之风格格不入。清初满人入关后,唯恐子女从此娇生惯养,丧失骠悍的传统,当然不能让自己的女儿也裹小足。

    康熙元年曾下诏禁女子缠足,违反者对其父母治罪。尽管雷厉风行,收效却不大。到康熙七年,大臣王熙上奏请求解除禁令获准,于是民间裹足之风又大盛,影响到满族女子也纷纷起而裹足。

    之后乾隆又多次降旨严禁,但禁令只煞住满族女子的裹足之风,汉族民间女子则依然裹足如故。尽管大观园中的女子生活养尊处优,已完全汉化,但不许裹足的家规决不可违反,所以她们保持天足的现象就不足为奇了。相反,如果曹公如实描写了天足,必遭汉人讥笑,所以,只好“足下留情”,避而不谈了。

    【结语】

    曹公当然知道女隐士妙玉修行不彻底,但《红楼梦》本身像佛经,本来就在写人性不彻底的修行。

    曹公的伟大,就在于他这“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的谶语,到了今天,还是挺有针对性的,他其实是给所有的“假隐士”作了一个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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