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是一座矮矮的坟

如果需要在此处加一句箴言，我希望是不再思念！

思念是一座矮矮的坟

2017年9月5日 星期二 多云

其实我非常不愿意触碰这样的话题，可是我又一直渴望这样的日子，因为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们的灵魂不需要躯体，可以跨跃时空，超跃三界，自由交汇、融合，我摆一桌酒菜，所有的已故亲人相聚于老家的土地⋯⋯

                                                                                                                              一一题记

少时不解生死何意，悲天闵人、多愁善感，和世间有缘的一切相交相处，都会倾尽真情和爱，会为一棵石榴树的枯死而泣，会为一只狗的丢失而涕。我不敢、不能、不愿去想像亲人离去会是什么样子。

可是，我们最终都必须去面对这样的事实，一代人的长大，必然会有一代人的离去，生生死死，生生不息，生命轮回，已不是原来的你。

今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我蹲在您们的坟前，蹲在茂盛的柳树下面，任蚊虫叮咬，任雨湿衣衫，任凉风拂面，任天空已暗，我为您们烧一堆纸钱，点一颗香烟，洒一盅老酒，摆一盘生鲜，一枝白菊放在您们的坟前，让它们捎去我无限的思念，让这人间的烟火带我去和您们相见⋯⋯

1

这里曾是一片果园，占地几百亩，每年的秋天都是果香满园，青红一片，蟠龙河河水丰腴，绕园而流。这等的风水宝地，爷爷和他的父亲和他的哥哥长眠于此已经很多年。

我们的村庄依河而建，村后是河，村前是路。河是蟠龙河，河水从东方千山起源，一路九曲十八弯(名曰＂十八盘＂)，穿过千年西仓古桥，形成一方肥沃的冲积平原，然后一直向西直奔美丽的微山湖，先人就将村子建在了这片平原之上；路是古时官道，居说是南上北下必经之路，相当于现在的国道省道。

爷爷和奶奶在路边开了一家旅馆，南来北往的客人中途累了，便可以在这里歇一歇脚，住上一晚，房是土坯草房，床是木板草苫，菜是河里的鱼虾河蟹，粥是自种的蜀黍菽粟，自酿的高粱烧酒，自切的烤烟卷丝。夕阳西下，车停马伫，爷爷撂下他的旱烟忙着切菜杀鱼，奶奶踮着小脚为客人提茶倒水⋯⋯如果我在，一定为他们砍柴烧火，擦桌搬凳。

可是，那时没有我。

一场连降的大雨，灌满了宽阔的河道，河水漫过了千年古桥，房屋倒塌，猪羊乱跳，从此村庄不再。听母亲说，那一晚父亲将自家的肥猪硬是背了出来，背上被挠的血肉模糊；那一晚一个村子瞬间变成了残垣断壁。

第二天，雨停日出，爷爷就站在石桥的中间打捞上游飘来的瓜果梨桃，阳光打在他佝偻的背上。捡完瓜果，他又不舍房梁的那几块木头、房基那几块石头，就在他埋头用䦆头扒石头的时候，半裁的土墙倒塌了，正砸在他的＂命根之处＂。

二十五岁的父亲从此和他阴阳两隔，我也就从此无福亨受爷爷的疼爱，从此不懂有爷爷的孩子是什么感觉。那时的父亲也刚刚成家，陡然的变故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的心理煎熬。

这座坟里，爷爷和他的父亲及少亡的哥哥永久的生活在一起，我们是一脉相承的骨血，我是你们生命的延续，虽不曾谋面，却是如此的亲切。嗜血的蚊子是你们吗？它来告诉我你们收到了我的祈愿和祝福；鸣叫的虫儿是你们吗？它们的浅吟低唱是对儿孙的关切疼爱和谆谆嘱托；蓬松的桑树一定是你们，幻化成另一种形态让我们爷孙相识相知，可以相互触摸。

一阵风儿飘过，树叶婆娑，只要我是有形的个体存在，每一年的每一个你们的节日，我都会来的！

一定来的！

2

果园后来变成了市农业局的园艺场，原有的老坟可以不迁，但不可以再添新坟，所以奶奶去世的时候，只能另择他处。按老家规矩给爷爷举行了招魂仪式，将爷爷的牌位和奶奶葬在了一起，算是合了葬。

奶奶的坟在园艺场外一公里处，东方可以看得见绵延的青山，西南方可以望见爷爷的坟莹，正西方便是那条蜿蜒回旋的蟠龙河。奶奶就躺在这里，这一躺已经二十多年了，她头枕青山，脚踩玉带，和爷爷的灵魂相守，亦可以望见他躯体的家园。

坟头的柳树蓬蓬勃勃，大如伞盖，可以遮住半亩多地，是周边几公里内的绝对树王，被雪压折的枝丫也有碗口一般粗，断枝树杈横七竖八的铺满了坟冢周围。

这里原是土质极好的农田，后来政府把周边一千多亩农田改造成了风景秀美的湿地公园，坟茔西侧十几米处挖成了沟塘，东侧堆成了土丘。沟塘内荷花绽放，野鸟飞翔；土丘之上种植了牡丹、芍药等花卉。

奶奶坟头的柳树只所以那么大，土地肥沃、水分充沛是其中的原因之一，而它之所以成为周边的树王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它躲过了两次劫难。一次是政府集中平坟，砍伐林树，因为当时它和周边的林树相比属于“小不点”，而且去伐树的是我的朋友们，我的奶奶当然是他们的奶奶，它就此躲过一劫；第二次便是农田变湿地，因为它足够强大、足够茂盛，而且我们愿意把它贡献给公园，使其成为湿地的一道风景，所以它保留了下来，奶奶的坟墓也因它保留了下来，从此奶奶便“生活”在更加优美的环境中了。

小脚的奶奶，面容慈祥，身材清瘦，但她走起路来却轻盈如风。她的双手因为月子里冰水的冷冻而造成严重的风湿，五指无法伸直，手背弯曲肿胀，皮肤紧绷如同油纸灯笼，而就是这双变形的双手，却留给了我永远温暖、美好、幸福的记忆。

小的时候，我常常和奶奶睡在一起，听她唠叨爷爷的故事，听她诉说古老的家事。爷爷去世后，家境日渐衰落，奶奶的日子也过得非常清苦，有时也会找一拐棍去附近的村子讨一口饭吃，可是母亲是好面子的人，听说后总会生气，但奶奶总会把讨来的煎饼中没有发霉的留给我吃，她说总不能让孩子饿着。

逢年过节，姑姑及其他亲戚都会买一些油条、点心、麦乳精、罐头之类的营养品来看望奶奶，而这些东西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她唯一的孙子的美味佳肴，奶奶是很少舍的吃的，这些东西存放在奶奶床头的土缸里，土缸密实保干不易生虫，老鼠也不易进入，重要的是它就在奶奶的床头，也是我的床头。

奶奶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我娶妻生子，可是我太不争气，二十几岁了也找不到老婆。年迈的奶奶终于没能等到我结婚那一天，临终前奶奶翻开衣服内衬，撕开一个小口，从里面掏出一枚古币交到了我的手里，说这是你爷爷开店时留下的，再难我也没舍不得卖掉。钱币上两旗交叉，不知是哪朝哪代的物件，也无不知道值不值钱，但我知道这钱币里珍藏着她老人家对儿孙后代浓浓的疼爱。

她的突然离世，让我懵了，我不知道该去怎样面对这样的情境，我从来不曾想过亲人会永远的离我而去，心中有痛却凝成了榆木疙瘩，聚在胸中，好生沉重。

从此奶奶便幻化成空，萦绕于梦中。

3

写到这里，真的不愿意再写，哀子无母，泣血捶膺，那样的伤痛，没有任何语言可以表达的清。

母亲病逝，湿地公园不允许增加新莹，我又一次重新选址，把我挚爱的母亲葬在了津浦铁路以西的公墓里。

每一次来祭拜母亲，我都会带上大量的纸钱冥币和金银元宝，也会带些鲜花果品。可是每一次我都觉得它们毫无用处，母亲不在了，一切的祭奠物品都是毫无意义的空虚存在。

可是我又每一次都买，买的好多好多。

母亲不在了，老家就没了，我再也不想回到儿时的乡村，因为我怕触碰过往的一切，触碰一切和她相关的事物。

回忆好痛好痛！

不愿回忆您慈祥的面孔，不愿回忆您温柔的笑容，不愿想起您做的饭菜，不愿聆听您动听的歌声。可我总会拨打您的电话，虽然我知道它无法穿透时空，虽然我知道它永远关机。

将您的照片放在床头，我才能安然入梦。可是我多么想您来入我的梦，您却一去再也不肯回头。但我知道，您每一天都在看着我，保护我，希望我不再想您、念您，不再心痛。

我走了，下一个节日再来看您，您别让我的车无法掉头，您别让我的车熄火停滞，我也不想走，可是您在里头 我在外头，如果有来世，我愿牵您的手，把您的儿子做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