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到了公司的门口,看着气喘吁吁的老头子,德子阿姨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看见快步迎来的儿子,扔下两句话:“把父亲(お父さん)交给你了!回去的时候你想办法吧!”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可是,接下来最尴尬的就是他儿子。
作为中村会长的次子,“中村建筑株式会社”的第二代社长,中村二男是非常无可奈何的。经营理念的不同暂且不说,就是老爹坚决不下岗这一出,二男先生束手无策!“您路都走不利落了,还来公司,到底想干嘛!“二男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没敢跟老爹说。
办公室里的所有职员一同起立,惊讶的表情几乎一样。想几个月前还叱咤风云的会长,一下子变成拄着拐杖挪着半步走路的这副模样,惊讶之后变成了同情,同情之后又变成了感慨,当然,在会长面前,大家把这些情绪掩饰得天衣无缝,适度的问候中透着适度的尊重,不但守护了会长的尊严,也给足了社长面子。
据说,不到半个小时,儿子就开车把老爹送回了家。正在庭院里摆弄花花草草的德子阿姨,一看老头子这么快就被送回来,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去嘚瑟一下舒服了?”,老头子没回应,两条腿还没挪进家门口,就吼了一声“茶!”,德子阿姨一听就急忙放下手里的铲了半截花卉专用土的小铲子。
从那以后,儿子作为第二代社长,每天下班回自己家之前主动到老爹那里,向老爹汇报当天的工作情况,目的是不让他再去公司。
中村叔叔因此也不嚷嚷了,丧着脸听完儿子汇报之后还会面无表情地补充一句:“这是你的公司了,你自己决定吧!”。
转眼到了2020年的夏天,日本新冠疫情依旧肆虐蔓延,我也减少了外出的频率,偶尔给中村家打个电话,听德子阿姨说叔叔恢复得越来越好。
8月的一个周日下午,我在家打着盹儿,门铃响了。开门的一瞬间,我以为是我午觉睡糊涂了,张着嘴也合不上了,因为出现在我面前的是好久不见的中村叔叔。
我边缓自己的神儿边想,他怎么来的?他身后也没人跟着啊!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满脸笑容地说:我是开车来的!我一听,您自己开的车?是的,去了一趟现场工地,然后就过来了!他一脸的自豪,精神抖擞。
再看他的左腿,比刚出院那会儿利索多了,身体重心把控适当,迈步时有了节奏感。在跨越玄关入口处15cm的台阶时,他尤其慎重,动作很安定。我从一名养老护理员的角度观察,他是非常专业的,看来叔叔的恢复情况可喜可贺。
等他进了客厅坐在了沙发上,我马上做了一杯挂耳咖啡,找出几块甜点端给叔叔。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一边说自己什么也不喝一边端起了咖啡杯子。我问他要不要加奶加糖,他说都不要。我心想,在家里您不是嫌德子阿姨不给您的咖啡加糖吗?
我问他:“看来您恢复到可以说是奇迹的程度了!医生说可以开车了?”
他喝了一口咖啡,眉头稍微皱了一下。我什么也没说,马上把一包糖放到他的眼前,一边等着他的回答。
“医生的话,我才不听呢!医生就不生病,医生就不死了吗?我的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我说能开就能开!”他边说边把那包糖慢慢撕开然后从适当的高度均匀地撒进了咖啡里,那动作,特别儒雅绅士。
“德子阿姨知道您开车来我这里吗?”,我轻声地问。
“德子?她去超市买菜了。我的车不在了,她应该知道吧!我把手机放在家里。”叔叔说这话的时候他没看我,然后就开始问东问西了。比如,
你今天休息?(我不休息我能在家吗?)
你现在不用上夜班了?(我不是早就跟您说我去年就不上夜班了吗?)
你工作的地方的室内跑马场,那是我负责的工程呢!(我知道,您说了N遍)
树里(我女儿的名字)呢?(您一进门不是问了吗?我不是告诉您她去学校了吗?)
………
当然,()里的心里话是我的腹语,没有声音。
表面上我很认真地一一答复或附和他,心里却想:叔叔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啰嗦了呢?
一直到他离开,类似上面的谈话内容他重复了2~3遍。
而我也一直装作很认真的样子听他问这问那的(职业习惯)。可是脑子里却乱转:叔叔真的可以开车了吗?德子阿姨知道他来我这里吗?是否就这么让他自己回家?如果路上出事了怎么办?
我甚至还想找个借口脫身去屋外给德子阿姨打电话……
可是不妥啊,我这不是不相信叔叔吗?他不是好好地把车开过来了吗?我为什么不相信叔叔呢?我担心的“安全”难道不是怕牵连自己吗?
我纠结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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