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可是个好地方，我去过好几次呢！当时我们四个人包租了一辆车，玩了两天，几乎把京都的所有神社都逛遍了。那个时候，不差钱……”德子阿姨突然很兴奋地说了起来。
她说得很尽兴，也很努力，我没有全部听明白，但是又不想破坏她的语速。对于一个曾经患过失语症的老人来说，千万别指望一遍就能把她的话听懂，我等她说完了再问。
比如其中我感兴趣的细节，她说的那一行四个人，我问出另外三位是：山形银行行长的夫人，米泽市工商会会长夫人和某知名建筑公司的社长夫人。男人们因业务有往来，他们的女人们便认识了，在钱挣得顺溜的时代，这几对夫妻，或他们背后的女人们结伴旅行，既是社交也是贡献性的消费。叔叔曾经说过：“钱，就是要花出去的东西，不然经济怎么能运转呢！”
不用说了，阿姨所说的“当时”是指三十多年前的日本泡沫经济时代。对于家庭主妇的德子来说，她的另外一种身份是中村建筑株式会社的社长夫人，一提到“京都”，那个年代给她留下的美好回忆便如昨日，记忆的脚步就像京都有名的艺伎走在祇园幽静的街道，轻盈飘逸，还有抹茶的清香……
那个时代的日本人不仅出现在日本国内各大观光景点，世界各地也是随处可见。一群群小矮人们非常秩序地排着队，走在前头的人举着一个小旗子，一眼就能辩认出是Japanese。而现今，新冠疫情爆发之前的几年中，日本各地也出现了一群群着衣色彩亮丽的中国游客，不同的是他们形象高大零零散散，他们的出现被看做是路边或商城里的一道道独特的风景。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行走的钱包”这个比喻。
比起中国，日本这三十多年确实是没有什么变化的。不但没有变化，反倒没了生机，只是勉强地维持着，是否持续可能地发展下去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课题。
我眼前浮现出希望之丘的室内跑马场和几匹老马，关于令和4年度如何安置和处理（令和4年度指的是：2022年4月1日～2023年3月31日），希望之丘和总部正在交涉中，估计3月底该有明确的规划了吧。
不过，我虽是见证了日本的衰退，但是依旧对它情有独钟。就像一个人，由生龙活虎变得老态龙钟，这样的自然规律，不管国度，不论文化，一代人见证了一段历史，一段历史记录下了一代人，就是这样一个重复的过程，只能一代一代地轮回，却不可逆转。
因为日本介护保险法的实施和不断地修正，使日本老龄化服务的硬件和软件都趋于完善。比起中国近几年康养业的兴起和老年人养老问题的突出，那么如今的日本用那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来形容是否妥当呢？
想到这，我发现自己走神了。因为德子阿姨还说了很多关于京都的趣闻，我基本没有听进去，只看到她动来动去的没有擦唇膏的上下嘴唇，不单薄也不厚实，因为说话变得很干，可以清晰地看出竖条的唇纹。
桌上放着刚才德子阿姨让我从厨房拿过来的装满橘子的小篮子，里面的橘子大小适中，橘子皮橙黄透亮，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我没打招呼，自己抓了一个，然后又抓了一个放在叔叔的面前，他的羊羹马上就要吃完了。而我的羊羹什么时候吃完的却想不起来，我只是觉得我此刻就是口渴想吃水果，而桌上放着橘子。
我剥开橘子皮，一下子就往嘴里塞进两瓣，喔，还挺甜的。刚才德子阿姨陶醉式的回忆，叔叔自顾自地吃着，我觉得自己真的不该提树里上大学的事情，你看，这三个人各自关注的焦点是完全不同的。德子阿姨感兴趣的是京都这个留给她无数美好回忆的都市，而叔叔，好像忘了树里这个人似的，连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不得不承认，那说不出来的一丝丝凉意使我有点失落了。
德子阿姨可能是说多了，她把话题一转：“你没茶了吧？这乌龙茶，我再给你续上。”
“乌龙茶？”我重复了一句，她跟没听见似的，用托盘接过的杯子，继续做她非常娴熟的泡茶工序。我想她首先应该把壶里的茶叶换掉，但是她没换。
不知是灯光的原因还是我眼睛的问题，等杯子被递过来的时候，绿茶的颜色已经淡成绿褐色，好像铁观音第一道茶刚注入热水，没有泡开的颜色了。
“遼，上大学院了（研究生）。”叔叔突然插了这么一句。
“是在本校吧？”我明知顾问。
“这个家，出了学历最高的。”叔叔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些许丝毫不被觉察出来的微笑。至于是否按照对方提出的问题给予答复，就不要指望了，再说，答非所问是老人们的专利，更何况认知症的叔叔。不过，我发现他今天的状态越来越好，我刚一进门的时候他都不认得我了，现在可以对话，真的希望时间可以停止。
再说，叔叔没有上过大学，“关关同立”指的是哪四所大学，他是不知道的。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