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车到苏州,停靠几分钟。
他进来时,我明显地感觉到车厢内的空气中多了点不安的味道,同车厢的其他乘客估计也有同样的感受。
这是餐车车厢,进入这个车厢的乘客通常是买了无座车票的乘客,或者是买了后面发车的车次,却不耐烦等待,提前乘车,原来的有座车票也就变成了无座车票。
其他乘客进入车厢时,眼睛首先关注车厢内的空座位,一旦发现,立刻加快步伐,一屁股坐下,放下行李,然后带着如释重负的神情,环顾周边的环境。
他进入车厢时,梳着平滑的短发,臂上纹着一个不知何物的图案,脸上戴着墨镜,尽管当时是阴天,即便不是阴天,车厢内也不会有丝毫日晒。他前后交替耸着肩膀,身体重心一会落在左腿,一会儿落在右腿上。准确地说,他是扭着走进入车厢。
他也不像其他乘客那样,进入车厢,目光首先关注空座位,他是用戴着墨镜的脸,将车厢内的乘客扫视一遍,带着睥睨一切的神气,要引起车厢其他乘客的注意。又似乎要选择一个目标,作为他下一步聊骚的对象。
果然,他发现了坐在我座位对面的是个黑人青年。
在他进入车厢前,车厢内的空气是安静平和的。几个列车乘务人员在后座轻声地闲谈工作或生活,我带着耳机在听着王立群老师解读《史记》,我对面的黑人青年戴着耳机听着什么,黑人青年旁边的中年男乘客在打盹假寐,另外有几个乘客在吃饭,还有几个中年乘客是熟人,边聊天边望着窗外的风景。
他在过道那边我对面那一排落座。坐下不久,又站起来在车厢内四处走动,墨镜依然挂着脸上。
不一会,他回到座位,打开手机,播放一首音乐,听不了二分钟,又关掉,起身,嘴里嘟囔这什么。
我没朝着他正面望一眼,但分明感觉自己注意了他的一举一动。车厢内的每个人都没有主动和他说话,大部分装着不在乎的神情,但我感觉他们也如同我一样,分明注意到他的一举一动。
他自然不会了解,我们每个人已经在目不斜视中注意了他的一举一动。他只觉得自己没有能够引起车厢内的注意力,未免失落。不一会,他走到我对面的黑人青年面前,边比划边从嘴里冒出几个英文单词,大致是说黑人青年戴着的手表。
黑人青年没有搭理他,只是点头示意。
我发现我已不能专心地听着耳机中的史记讲解,可也不能拿下耳机表现出对他谈话的关注。从他的手势和断续进入我耳朵的话语中,我听出他是对中年男人说:“我也有手表,不过被收起来了”。没听清楚因为什么,大概是和朋友喝酒的原因。
我又向黑人青年作了个喝酒干杯的动作,嘴里说着“cheers”(祝贺)。
黑人青年依然没有搭理他,只是点头示意。
他见黑人青年始终没有和他进一步搭讪的意思,终于有点愤懑:“有什么了不起呢!一个男人,连喝酒都不会,算什么!哼,一个黑人,有本事回到自己国家去。”
然后他又向着中年乘客表达这种不满,并且问道:“你说他听得懂中文吗?我这么说他,他听得懂吗?”
中年男乘客本不欲理他,但到底还是息事宁人地劝说道:“他在听音乐,你就由他去。”
“什么鸟人。”他嘴里又嘟囔道。并且向中年乘客伸出手:“uncle(叔叔),我叫你uncle。”
中年男客略犹豫了一下,握住他的手,又放下。
车厢后的乘务人员喊道:“不要太吵了,保持安静。”
他转头望了望乘务人员,并再次向黑人南青年作出一个动作。我有点担心,这个年龄并不大的黑人男青年是否能沉得住气呢?是否会有一场争执发生?
黑人青年始终注意力放在耳机音乐上,始终只是点头示意。
2.
车到昆山,进来一个青年妇女,坐在他对面的空位子上。他转移注意力,取下墨镜,和女青年聊天起来。好像是炫耀他的什么朋友或是什么喝酒的。
青年妇女出于礼貌地附和几句。
不过十分钟左右的光景,他嘴里左一声姐姐,右一声姐姐,态度热切地从随身小包中取出一个手链模样的物品,好像要赠送给青年妇女的意思,邀请到上海后一起到什么地方去游玩之类。
女青年没有对他的礼物表现出任何兴趣,不过保持着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他再次打开手机,放出声音很大的一段音乐。在乘务人员提出反对意见后,嘴里又开始嘟囔起来。
他就这样,一刻也不能安静地搅动着车厢内的空气。一会音乐,一会走动,一会和女青年说着朋友喝酒之类,或是炫耀着什么。
车终于到上海。
我终于舒了一口气。感觉从苏州到上海,这短短的几十分钟,真是一段漫长的旅程。
3.
我从他身上,仿佛看到我少年邻居的影子。那会,我们多少都带着佩服的眼光,觉得这个少年很有本领,言语都是喝酒交朋友,很健谈很气派,并且没多少人敢在他面前拿大。
可后来我回到故乡,听说他和他家人已经失去联系多年了。
“谁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呢?你是知道他那个性格的。一般人不会惹他,可不代表这世上没有不会惹他的人!谁知道他现在在世界哪个角落?活着或者不活着。”我的另一个邻居这么评论说。
4.
以我今日中年之心,想着少年时对人的判断的标准,是多么不明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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