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藕汤

妈妈的藕汤

           

大年三十吃过团年饭，妈妈和往常一样装了藕汤，鸡汤、馒头、卤菜和青菜还有各类干果，后备厢塞得满满的，爸爸再三嘱咐：“要趁新鲜吃啊，十五回来一定记得带东西来装菜回去啊！”

爸爸的话湿了眼睛，湿了女儿的心……

有句话说“生在哪里，就吃哪里的饭”。我想这句话的潜台词大概是：胃才是我们的经纬度和归属感。不管你走到哪里，关于家里的味道和妈妈手艺的记忆，总会伴随你的左右。

每月最少回爸妈家两次，都会提前在电话里说：“妈妈，只吃自家地里种的菜啊，不能喝汤了，都长肥了。”妈妈总是笑着说：“肥就肥了，只要身体好，汤是一定要喝的。”一晃这些年就这样在爸妈熬的汤里过来了——

从小因为血小板偏低，爸妈从旁人口中，健康节目里只要听说偏方式的食疗都会做了叫我回去吃上一顿，然后将剩余的带过来，带过来的够吃上一周的了。特别是冬天，总是各种藕汤……

很多次，我都说：“不带了不带了，中午吃食堂，下午也吃得少，你们留着自己吃嘛，每次全都给我了，你们都没吃。”爸妈便说：“专门给你做的，我们现在又没什么事做，想吃什么随时都可以做，你要上班，下班后做饭多累啊，有了汤简单点，炒个青菜就行了，不然也许你就不吃晚饭了，趁我们还在，还能做，等哪天我们不在了，你就是想吃也吃不到了。”

每每听到这句话的我，便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因为我已切实体验过妈妈差点儿就离开我的情景，所以是不敢犟嘴的，哪怕是非常想阻止他们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却是怎么都开不了口。

2010年的一个周末，本已和同事约好去秋游，但在早上送孩子上学后回家不知道怎么感觉就是不舒服，于是就推掉了和同事的约定。正在家里打扫卫生的时候，叔叔来电话说妈妈摔伤了，现在在镇医院，我马上叫了的士赶回去，当我到医院的时候，妈妈刚做完B超检查，医生说膀胱有阴影，可能是出血，我问妈妈哪里不舒服，她还笑着说：“不要紧，可能是碰到哪个部位了，有点疼。”

医生建议叫救护车过来，我当时莫名地觉得非常非常害怕。于是立马做了决定——我说这样吧，能不能联系这边的车，然后我联系医院的救护车到半路接妈妈呢？事实证明血亲之间肯定是有默契的，当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一医进行检查后，结论是肾脏挫伤一个大口子，出血量非常大，最低血压仅40不到，医生叫我去签字，告诉我如果次日血压不能回升到正常水平，就做好准备吧。医生的话从遥远的地方飘来，签字的笔仿佛有千斤重……

妈妈一生是勤苦的，爸爸上班，她带着我们兄妹3人在家种田，为了供我们上学，她喂了十几头猪还和别人合起来喂了一头牛，家里的重担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她做事手脚快，自己家的地整得非常漂亮，收成也好。

不仅如此，她还有一手好厨艺，谁家有个几桌客人都是请她去烧菜。她总是劲头十足，在最忙的时候都没有让爸爸耽误工作回来。

爸爸退休时刚好哥哥的孩子要上学，妈妈舍不得她的几亩地，便一个人留在家里，爸爸去给哥哥带孩子，60岁的她骑电动车到镇上去买东西，突发高血压冲到了路边的沟里。她一直忙碌、一直忽视自己、直到出事。医生说，她患有高血压，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是的，我们从没有问过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而她就算是不舒服也不愿意告诉我们，怕我们担心……我在重症监护室的外面看着身上插满各种气管的她，那种撕心裂肺的恐惧感一直攫着我的心。

我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整夜未眠……我看着她，想着自从读书离开她，这可能是我看她最仔细、也是时间最长的一次，我多想可以握着她的手和她说话看她笑，可是病房外的这层玻璃，仿佛把我和妈妈隔绝在两个世界。

这一夜就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护士一个小时看一下指标，我便跟着追问，终于凌晨6点，护士说血压正在一点一点回升，谢天谢地，菩萨保佑！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稍稍放下。而后的过程中她更是尝尽了这生中最大的疼痛，半个月才将血块排干净，这次大难之后她的身体各项指标都不如从前，人一下子像衰老了十岁……至此这些年我的手机都是24小时开机状态，家里还装了一部座机，就是为了他们可以随时找到我！

元旦期间我的工作非常忙，大概有20天没有回去，爸爸来电话说：“你没时间回来，妈妈熬了汤，明天早上我送去天门，你抽时间到车站接一下，我交给你就回来。”第二天，去车站等爸爸，他竟然送来了一钢锅的藕汤，那天很大风，爸爸戴着耳罩，嘴唇被吹得干裂干裂的，看到我，他小心翼翼将钢锅端到我车上，随后便关上车门，摆着手说：“走吧，不耽误你的工作，我坐车回去了。”

我缓慢地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着他走几步就回过头来看一下，我的眼泪汹涌而下——大冷的天，那么大的风，爸爸是怎样小心翼翼骑着电动车出来等车，而后又要骑着电动车回家，回去告诉妈妈我的近况呢！

而后一个周末带着女儿回家，照例是藕汤，还有老面馒头，吃的时候我说：“怎么要做老面馒头？好麻烦的。”爸爸说：“你们说吃了中饭就走，你妈妈怕来不及，早上四点钟就起来了……”“说这给孩子们听干什么？”妈妈连忙阻止了爸爸。我望着手上的馒头，心却像是被手攥地疼。有高血压的妈妈凌晨四点起床准备午餐，仅仅是为了我喜欢的老面馒头。

回家的路上，女儿说：“妈妈，你真幸福，爷爷奶奶把你当宝贝呢！””

“是把我们俩当宝贝呢。”我牵着女儿的手，突然感觉眼眶热热的……

如果说父母与子女之间是一场缘分，那我乞求上苍，能让这场缘分走得远一点再远一点，让我这个作女儿的可以一直一直喝到妈妈的藕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