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浔城五月天，走过潮湿萎靡的春天，而汗流浃背的夏天还未到来，既没有春天的阴雨绵绵，也没有梅雨季节的狂风暴雨。五月，是自由之月，是蓬勃之月，是月季花盛开之季。
我喜欢养月季，月季花期长，有诗为证：“只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月季花的花语是：持之以恒，等待希望，美艳长新。我花了十年的精力培养了十几种花色的月季，花圃里总共有三十盆月季，有婚礼白、第一白、白缎；有金凤凰、金牌、绿野；有绯扇、梅郎口红、香魔、香云；有蓝月、蓝和平、蓝宝石、蓝花楹；有黑旋风、黑珍珠、朱墨双辉；有绿星、绿萼；有金牛、大奖章；有粉扇、粉和平、醉香酒、唐红。
每年五月月季盛开的时候，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照例会把我的几个死党叫到我的花园里来，喝茶吃酒赏花。大周爱好摄影，平时爱参加户外活动，常给群里的姐姐妹妹们拍照，到我家来也少不了挂在胸口的单反相机。我笑他说你这几年拍我家月季总有上万张了，存到电脑里看得过来吗？还不如端把椅子在月季花前看上七天，就象王阳明格竹子一样，你格月季七天，保证能戒掉拍照瘾。小李子在一旁笑话大周说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群里老姐妹们，给那些涂脂抹粉的老嫂们拍照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大周乐了，是啊，你小李子赌场失意也没见你情场得意啊。小李子好赌，常是输光了钞票找大周借钱。在一旁做菜的长子催我们摆桌子准备开吃，你们就知道看花，也不来帮帮忙，长子一手拿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给锅里倒油。我在花圃的一角特意准备了一个土灶，每年也就用上一两次，长子是做外贸生意的，爱好很多，其中就有烹饪，所以每次来都是他主厨。一般都是麻辣龙虾一盆，麻辣鱼片一钵，红烧肉一大碗，青菜一盘，花生米一碟少不了。
喝着酒，从月季聊起，大周说喜欢粉红色的月季，代表了初恋、高贵、优雅。你小李子说我醉翁之意不在酒，还真说对了一半，女人的美就是高贵和优雅，这样的美不是十八岁也不是二十八岁的姑娘能有的，恰恰是半老徐娘才能拥有。我喜欢拍她们，大周一脸得意地说，我还经常收到她们给我打的毛衣、买的裤子、袜子的礼物，你小李子有这待遇吗？
小李子对着大周举起酒杯，哼了一声，你就搞暧昧吧，总有一天让你后悔的日子在。小李子说喜欢黄色月季，代表着快乐和喜庆，随后眉飞色舞地说起那天在郊区一山上赌博的事，警察包围了赌场，他当时输光了钱，出去上厕所排晦气，逃过一劫，小李子脸上充满了庆幸之色。
长子说喜欢红色月季，红月季代表了纯洁的爱，热恋、贞节、勇气。他一口喝完杯子里的酒便讲起了他前不久遇上的一个女人，那女人是在足浴中心给长子洗澡的技师。
二
那天长子公司来了两位重要客户，做生意招待客户无非是吃饭喝酒唱歌跳舞，那几天正好是乍暖还寒时，长子便带客户去市中心帝豪洗浴中心泡澡。把客人安顿好了，长子也开了一间贵宾房，客服经理跟在后面说，今晚的技师都上钟了，只剩下26号技师，行吗？长子说，行，便坐到靠墙的藤椅上，看着客服经理刚打开的电视节目。房间是长条形，中间被一块磨砂玻璃隔断，外间有一张心形席梦思床，床单是大红色的，一对枕头并排靠着床头摆着，枕头边有一枝红色的玫瑰花静静地横躺在床单上，床单很干净，有明显的折痕，透过爱心床边的磨砂玻璃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里间也有一张床。
服务生刚把一杯茶水，一盘水果摆在长子旁边的桌上时，客服经理带着技师进来了，先生，你好，这就是26号技师。长子点点头，客服经理便带上房门出去了。长子透过眼镜打量着26号技师，穿着粉色的无袖连衣裙，裙摆刚好包裹屁股，裙子很贴身，前凸后翘，脚上一双细跟凉鞋，两条性感的白腿很诱惑长子的眼睛。长子把被白腿灼伤的眼睛往上移，26号技师的脸上抹了白粉，技师年龄已不小，足有三十多岁，五官还周正。年轻时该也算是位美女，长子这样想着。
“先生，你好！我能为您服务吗？”26号技师眼睛有些闪烁，语气不怎么自信，也许是被客人拒绝多了。
女孩年轻皮肤水嫩，少妇皮肤虽然少了水嫩，但是成熟的风韵也是很迷人的。长子不反感熟妇，笑眯眯地对着26号技师点点头。长子身材似豆芽菜，只长个子不长肉，戴一副眼镜，加上常年做生意，养成一幅斯文相，有求于他的人都奉承说他是儒商。长子言行举止倒是很有亲和力，对女人有很大的杀伤力，女人在他面前毫无防御之心。
26号技师把一次性的裤衩递给长子，请您换上吧，我去帮您调水温，便走进内间。长子换上宽大的裤衩，显得更瘦了，裤衩是蓝颜色一次性的像是医院医生做手术穿的那样材料。长子走进磨砂玻璃，其实里面还有一个隔间，隔间不大，仅能容纳两个人和一洗澡用的大木桶，26号技师早已调好水在等着长子。水很黑，放了中草药，上面还漂浮了一层花瓣，长子望着26号技师笑，26号技师低着头出去了，长子脚长，很从容地跨过木桶沿，把全身泡进水里，只露出一个头，水温正合适，有点灼热感，中草药的味道有些冲鼻，这味道还不至于讨厌。没几分钟，26号技师又进来了，脱去了粉色连衣裙，穿着天蓝色的胸罩和短裤，熟练地拿起毛巾在长子身上擦洗着。
在公共场合长子有不让冷场的本领，而且对这类边缘人的身世又很好奇，便与26号技师聊起来。“这工作很辛苦啊！每天很晚休息吧？”长子的声音有磁性，有播音员的声线，语气和神态造就的场景让人感觉就是跟朋友在一起，没有束缚。
“是哦，一般都要到凌晨三四点钟休息。”26号技师语气让长子感觉到她被长子的话感动，有人这样关心她。技师一般都会很配合客人，迎合客人，要与客人搞好关系，与客人保持长久的联系，让客人多点自己的钟，说服客人办贵宾卡，这样技师就会有更多的出钟机会和客人充值提成。
“你是怎么干起这行的？”长子直接进入主题。
“唉，你真想听吗？”她的一双绵软手掌在长子的前胸和后背搓着。
“说吧，看你气质，也是经历过沧桑的女人。”长子眼睛里透出同情的神态望着她。
长子没想到26号技师有一肚子苦水，今天总算找到人倾诉，看来她也是一个很爱说话的人。
三
26号技师出生在中国中部的江西省，靠近鄱阳湖边的一个穷乡僻壤的村落。她是在一间用地里的泥巴夯成的砖砌的屋子里出生的，她的母亲费了很大的力气受了很大的疼痛才把她生下来。她出生的家很穷，父母亲仅靠几亩薄田维持着生计，在农村是需要生男孩的，母亲见生下的是女孩便有了嫌弃之心。在她满月的那天晚上，一场暴风雨袭击了她的家，一条高压线被闪电击断正落在她家的茅草屋顶上，一场大火烧掉了她家的茅草屋。风雨之夜，一家人无处栖身，她的母亲认为是她的出生带来的不吉利，更加厌恶她。
她长到七八岁时，母亲便要她给家人做饭洗衣服，下学回来放下书包便上山割猪草剁碎喂猪，淘米洗菜，她弱小的身体，人还没有土灶高，每次做饭都要在脚下垫张凳子。父母从地里回来，母亲见有不如意的地方对她又是骂又是打，她也倔强，纵使母亲如何的打骂既不哭也不跑。那时家里已经添了一个弟弟，她把饭菜一盘盘做好端上桌子，等她上桌吃饭时，已是残羹冷炙。洗刷完碗筷还要洗父母在地里汗湿的衣服，这些事做完了才能在油灯下写白天老师布置的作业。她幼小的心灵感到无比的疲惫，她非常羡慕邻居的同学，不用在家做许多家务，可以专心地读书。有天见家附近一个女孩投井自杀，她也很想跟着模仿，幸好父亲对她很好，常常省下打酒买烟的钱给她买零食吃。她唯一的乐趣便是在家前的院子一隅开垦了一块地，种了好些花草，她每天再累也要去收拾自己的花园子，看到花开花落总是有些喜乐有些伤感。
十五岁那年中考，她以班级第一名的好成绩考上县重点中学。母亲说家里要供弟弟读书，再没钱供她去县城读书，要她辍学在家跟父母下地干活。这次她哭了，嚎啕大哭，她低下了平时倔强的头求母亲让她继续读书。老师听闻此事也来家劝说母亲，说这样一个好苗子不能毁了她一生，父亲是个老实人，在家没有发言权，在一旁唉声叹气，家里实在的穷。母亲自她小就嫌弃她，不顾众人的劝说死活不供她读书。她由此把对母亲的恨种在心里，她是个有主见的女孩，在十六岁的生日那天跟母亲说去邻村的姐妹家玩，就再没回家来。
她和那姐妹在那天离开了家乡，去了广东东莞。来到东莞，在姐妹的朋友介绍下进了一家香港人开的服装厂做工。在流水线上，一天得干十二三个小时，在她的内心里还是感到无比的愉悦，东莞的天地与自小生长的小村庄有天壤之别，再苦再累总还有金钱的回报，不用再看母亲的脸色，被母亲毒骂。她天生聪明，爱动脑子，她做的活既快又漂亮，工资总是比别人拿得多。
大概工作半年后，一天香港老板来车间视察，车间主任特意在香港老板面前介绍了她的工作情况，夸她能干，香港老板眯着眼睛看着她不停地点头。她专注地工作着，没有去理会这般人，车间嘈杂，也没听到车间主任和香港人的对话。没过几天，车间主任热情地对她说，香港老板认为你很能干，要提拔你到办公室去。她说不想去，已经很熟悉这份工作了。车间主任笑着摇摇头，说很多人想去去不了，你还不去，工作很轻松的，只要给客人倒倒茶，工资比你每天干十二个小时还多。她听到工资比这多，反正在哪都是干活，便答应去。
我们只看到成功的人多么的了不起，却看不到那些被贫穷扼杀的天才。这是长子此时的感慨，长子一边享受着26号技师绵软的双手搓着皮包骨的身体，一边回味着她身世的故事。水温行吗？要加点热水吗？26号技师问长子。长子说不用了，你接着说。
四
她换了个岗位后，人整个变了个模样，一米六五的个头，穿上职业套装，十六岁的年龄，身子略显单薄，可看上去还是很漂亮，也读了几年书，气质上也好，不像其她的农村小姑娘一身土气，呆头呆脑的。工作也正如车间主任说的，来了客人给倒倒茶，大多数时间很清闲，在通往总经理办公室的过道边有张办公桌，是她的一亩三分地。
香港老板四十多岁，人很和蔼，对她也客气，客人离开后剩下的水果常让她带回家去，有时候出差回来也跟她带些便宜的小礼物，偶尔没事还主动找她聊聊家常，问寒问暖。她觉得自己运气真好，遇上这样一位好老板，日子长了内心中便把香港老板当作自己的父辈。
既是有了父辈的亲切，她对香港老板也就敞开了心扉，全心地照顾香港老板，她做事事事周到，客人对她赞不绝口。这样日子几年一晃而过，她在职场上如鱼得水，越发的楚楚动人。香港老板带她出去应酬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开始她是坚决不喝酒，后来看到老板常常是被客人灌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她实在是同情老板，为了感恩，开始替老板挡酒，没想到她的酒量惊人，客人常是招架不住落荒而逃，香港老板更是喜欢这得力助手，给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工资。她可是穷怕了，为了钱她慢慢地在酒桌上烟酒不拒，一个漂亮的女人在酒桌上是风生水起的，攻城夺寨是摧枯拉朽的，为香港老板带来了巨大的利益。
有一天，香港老板递给她一个很大的手提纸袋，叫她把衣服换上，晚上有个重要宴会，这次请的是地方官员，让她得好好陪陪。她这天身体也巧，不舒服，听说是决定厂子的前途便不好拒绝。手提袋里是一件貂皮大衣，那天是她前二十年最漂亮的时刻，惊艳四座，把在座男人的眼睛都要亮瞎。自然酒是少喝不了，官员的酒量不比平时的客人，官员们都是葡萄美酒夜光杯惯了，久经沙场的战将，纵使她的酒量再大，也不敌众官员的要挟，这一晚，她是醉态迷离，分外妖娆。
这夜凌晨四点，她被渴醒，睁开眼是个陌生的环境，在被子里伸手摸摸自己发烧的身子，她惊吓得嚎啕大哭，这是她第二次这样像个小孩子忘乎所以地大哭，上次还是多年前母亲不让她读书的时候。
香港老板来了，说他要娶她。她是蒙了，这方面她的母亲没有教过她如何处理，现在她已没有亲人，也没有可以求助的朋友。她不喜欢这个香港老板，一是长相不好看，二是老板的年龄可以做自己的父亲。她只知道哭，昏天黑地地哭，用哭来发泄自己的苦闷，逃避内心的恐惧。一个女人的哭，是她最无助的时候，是能让铁石心肠的男人都得动恻隐之心的。
香港老板任凭她颤抖地哭，在一边自顾说着，说他在香港有个家，老婆也还能干，但就是不会生孩子。说他奋斗一辈子，创下这份产业总得有个儿子继承，说如果她能帮他生个儿子，就和香港的老婆离婚，把她娶回家。还说她可以不用上班了，这高档小区里的房子是他租下来供她使用，每个月会把生活费按时给她，她有什么要求会尽力满足。
她涉世未深，处理这事是毫无头绪，对他也恨不起来，对香港老板内心始终怀有感恩之心，她在香港老板身边这么多年，让她离开他又能去哪呢？谁又能帮助到她呢？她没有选择，只能听从香港老板的安排，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总比露宿街头或是在流水线上干上十二个小时回到臭哄哄的集体宿舍里睡觉好。
日子一天天地过下来，她的肚子也就一天天地大起来。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她肚子里的孩子在豪华气派的产房里呱呱坠地。一个被母亲嫌弃的女孩也做了母亲，耳边响起香港老板的话，如果生个儿子，我就娶你。她在孩子滑出肚子的时候，好想听到医生告诉她是男孩。
恭喜你，是个胖小子。医生的情绪和语气早已被世俗同化，自然带着喜庆对着她说。她不自觉地喜极而泣，泪水从眼角处流淌出来，从耳根处落到雪白的枕头上，洇出几个黑圆点。委屈总算修成正果，虽然孩子爸爸不是自己心仪的男人，但是从此之后她也是有钱人了，是个不再为钱发愁的阔太太也算不错，她自小跟着父母生活知道贫穷是多么的可怕。初为人母的喜悦，让她的心与讨厌自己的母亲的心有了瞬间的交融，她能体会到在一个贫穷的乡村里，女孩是多么的不让人待见，她幸好是生了一个男孩，否则她也会象自己的母亲那样，厌恶自己的女儿，因为如果是女儿就断送了她的美好前程。
五
她对母亲的恨如全球气候变暖的冰山般慢慢地在消融，母亲毕竟受着痛苦把她生下来，母亲命运也很悲催，嫁给多病的老实巴交的父亲，平时也要像个男人一样下地劳作，回家还要照顾多病的丈夫，家里不是母亲操持更不能想象，母亲对自己的成见也是母亲无尽烦恼的宣泄点，她开始能理解母亲。她想的最多的还是父亲，在她小时候，父亲是和蔼亲切的，父亲是个知书达理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时常给些可怜的零花钱与她去买根冰棍吃或从集市上带回来扎头发的发箍。她要攒足钱回家给父亲盖座房子，父亲穷得一辈子抬不起头，如今她要让父亲挺直腰板，抬头做人。她还想到跟她要好的两个姐妹，等她当了老板娘，要把两个姐妹换个好岗位。
香港老板老来得子，自然是极大的喜欢，每天在她的枕头边好话没少说，说等孩子百天后就回香港与老婆离婚，再与她结婚。她每天听到此话也是满脸的喜悦，妩媚动人，憧憬在婚姻的殿堂里。
26号技师拍拍长子的后背，对长子说，再加些热水你自己洗洗吧。长子点点头，问26号技师，你运气还不错啊，生了个男孩，结果不是很完美吗？怎么会到洗浴中心来帮人搓澡呢？
26号技师一声长叹，又是一脸哭笑，都是我前世造的孽，没命享受那荣华富贵。孩子很帅，像我，我每天就只负责照顾孩子，孩子爱睡觉，一睡着就是大半天不得醒，喂奶时偏要去弄醒他，孩子哭时看着他咧嘴流眼泪而听不到声音，孩子的两条腿总是交叉着，到孩子百日，他的头还是不能抬起。这一切我看在眼里，也没经验，一直认为是正常的，孩子百日那天，我的姐妹来了，我跟她们说起孩子的事，她们让我带孩子去医院看看，这一看医生，医生的诊断犹如晴天霹雳把我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孩子是脑瘫。香港老板一听说孩子是脑瘫患儿，招呼也不打便把厂子卖了回了香港。
听医生说，0至6个月是脑瘫的最佳治疗时期，这一时期如能得到及时治疗，效果最好。她把泪水往肚子里吞，人就是在逆境中成长的快，她一下子内心强大起来，打定主意一定要把孩子治好，不管是多苦多累。她带着孩子上北京去上海找专家，只要听说哪里有专家能治好脑瘫，不惜花钱便冲去。日子久了，也渐渐成了治疗脑瘫的半个专家，积攒的钱也用得差不多了，这才安下心来在东莞住下，系统地给孩子慢慢治疗。
治疗是很费钱的，她开始收紧开支，原先的房子是在高档小区，是香港老板付的租金，如今她是付不起高昂的租金，只好搬到普通居民区。
在这个新小区，遇上了她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是她对门的邻居，平时家里换个灯泡和水龙头都是找这对门的男孩，一来二往就熟悉了。她自从离家出走，这五年来身边的男人就是香港老板，一个跟父亲一般年龄的男人，与自己同龄的男人还没接触过，在少女情愫萌动时期，与男孩打交道这方面还是张白纸。对门的男孩个子长长的，身材匀称，三七开的发型配上端正的五官，说话带有江南侬语，酥酥软软的，典型的小白脸，让女孩怎么看都舒服的那类。这男孩嘴也巧，句句能说到她的心坎里，甜到她心里，她在男孩面前已无招架之力，迅速投入男孩的怀抱，如胶似漆，把渴望爱情的心全部献出。她体会到了爱情的甜美，她的生活又有了依靠，她对男孩言听计从，每天变着花样做出可口的饭菜，等着男孩回家，她从没有过这样的幸福感，她在她喜欢的男人滋润下，她变得更美了。
“洗好了吗？我在外间等你。”26号技师微笑着对长子说。
长子见26号技师肥硕的屁股消失在门框里，站了起来，动作有些猛，水的重量把蓝色的裤衩往下拽，露出了半拉干瘪的屁股，长子敏捷地拉住了裤衩，没让裤衩继续往下滑。外间是一张水床，不锈钢的床架上铺了一张海绵垫，高出床垫的床沿是钻有很多小孔的不锈钢管，热水从小孔中变成一条条水线喷出。床有些高，长子用膝盖先跪在床垫上，用两只手撑着床垫上，慢慢地从床尾爬到床头，床头处挖了一个大圆孔，长子便把整个脸埋了进去。长子的视线受限，只能看到眼前地上的瓷砖，是那种白色有拉丝的防滑地砖，长子能看出很多有意思的图案，有战争的场景，还能看出女人的丰乳肥臀来。偶尔眼角处有一双涂着蓝色指甲油的漂亮脚在晃动，只是大脚趾外翻有些难看，看来是穿久了高跟鞋。
长子背上感到凉丝丝的，是26号技师往他背上倒了一些精油，用手掌慢慢揉开，从颈部到两肩再到背部，然后是臀部、大腿、小腿和脚掌。全身被精油覆盖，泛着亮光。26号技师的双手在长子全身游走，长子在享受着服务还不忘记26号技师和那男孩幸福的生活。
“接着说吧。”长子的脸埋在窟窿里声音有些变调。
“呵呵，我与那男孩在一起的时光真让我留念。”26号技师脸上洋溢着回忆的愉悦。
“后来又如何有变故呢？”长子还是很好奇，怎么如今给人洗澡呢？
26号技师被长子这样一问，忽然又伤感起来，叹息一声，便又讲了起来。
六
男孩平时也帮扶着她带孩子，一起去医院复查，做康复训练，她心中充满了感激，孩子也一天天地往好的方向变，先前是腿软站不住，现在可以站立扶着墙行走，可以含糊地喊妈妈，每次听到孩子喊她，她都会心酸，她的付出总算有了回报。她开始憧憬未来美好的生活，与心爱的男孩长厮守。谁知道有一天，那个负心的香港男人找到她，要把孩子带走，她死活不肯。后来，香港男人找到她爱的男孩，请男孩帮忙说服她，说他回香港后，经过多方努力，老婆还是不能生育，为了续家里的香火，求她让把孩子带到香港去，香港男人答应给她五十万元补偿。
男孩出面说服，她不得不听，她知道男孩言语中的意思，一个脑瘫的病儿以后要消耗很多心血和金钱，会对他们的幸福生活造成巨大的阻碍。她再也不是刚出来的黄毛丫头，她也在权衡利弊，她很爱这男孩，和男孩在一起她感到无比的快乐，她要追求自己的幸福，没有这男孩，她带着孩子以后的日子不知道如何过。她也知道孩子跟着香港男人总比跟着自己好，为了孩子的前途，她应该放弃孩子。这不是抛弃，正是因为对孩子深深的爱。她是非常恨香港男人的，骗得她好苦，香港男人的五十万元，她拿得心安理得，五十万于她是笔巨款，在她老家可以盖十套三层楼的小洋房。她一直有个心愿，回家给父亲盖栋房子，让父亲在村里抬着头做人。
孩子被香港男人抱走的那天，她痛不欲生，身上掉下来的肉将永远离开自己，再也见不到了，悲莫悲兮生离别。幸好有心爱的男人在旁边陪伴着她，她才能从深深的痛苦中走出来。
时间慢慢抚平她内心的悲伤，淡化对孩子的牵挂。心房已被能说酥酥软软的侬语男孩占满，男孩对她确实的好，能体贴到细微之处，想她之所想。
“对你如此的好，你们如此幸福怎么会分手呢？”天下幸福的事情都一样，长子对26号技师的幸福时光没有兴趣，想知道她如何沦落到替人洗澡的境地。
26号技师沉默了一会，忽然哽咽起来“香港男人抢走了我的孩子，侬语男孩骗走了我的钱。”
他原本就是个骗财骗色的无耻之徒，看到我有五十万元，说尽天下甜言蜜语，哄我出钱投资，让五十万变一百万，一百万变一千万。我听信他的花言巧语，把钱全给他了，他是天下最无耻的赌徒，拿着我的钱去澳门赌博，和其他女人花天酒地。直到有人上门催债，我才知道他把我的五十万全输光了，还欠别人十万元。
他跪在我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请求我原谅，说也是被朋友坑了，他一定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卖命工作挣钱还债，也要把她的五十万给挣回来还她。她哪见过这场面，她全部的世界就只有他，她如今离不开他了，她耳根软了，心也就慈了。她跟男孩说如果他真的能改，她愿意和他一起挣钱还债。
他是干什么行当她一无所知，只晓得他混迹于夜总会和洗浴中心等娱乐场所，没有一个固定的工作。他告诉她，陪客人喝酒唱歌来钱快，她坚决不干，他说给客人洗澡按摩来钱快，她亦是不肯答应，最后两人互相让步，她便去了洗浴中心做楼面经理，也跟她先前的工作有些相通，只是工资不高，想把几十万赚回来那是痴人梦想。这样做了几年，她也习惯了，只要侬语男孩在她身边陪伴着她。
有一天，平静而将就的生活被打破，她从洗浴中心下晚班回家，看到单元门口围了很多人，一会便看到侬语男孩被警察押解下来。原来他就是个拉皮条的，从家乡游说小女孩来东莞打工，到了东莞便不由得小女孩，限制她们的自由，逼迫她们卖淫。她很震惊，也彻底的清醒了，这就是一个垃圾男人，自己还这样死去活来爱着他。想想也是命苦，眼下他被抓走又担心连累自己，赶忙收拾收拾便离开了伤心之地。
26号技师说到这，忽然又沉默了。打开水床的热水冲洗长子身上的精油，把长子身上每一寸皮肤都搓到，干净而不滑腻。
“您要不要再去冲下？”26号技师对长子说。
“你离开东莞到这来啦？”长子摇摇头意思是不用冲洗。
“那您去外间的床上吧”26号技师也摇摇头，“我回老家了。”
“那又怎么会来这呢？”长子还是想不出来这个女人如何沦落到给人洗澡的地步。
长子来到外间，电视里正播着赵忠强配音的动物世界，一头雄壮的公狮正用前腿搭在母狮的臀部做运动。长子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忙拿遥控器换了个音乐台，还是很想知道26号技师回家后的命运。
26号技师让长子在床上躺下来，要给他按摩，才捏了几下，疼得长子嗷嗷直叫，长子实在是身上无肉，就是个皮包骨的皮囊。长子说，算了，别捏了，你也上床吧，给我讲你的故事。
七
26号技师有些迟疑，长子用手捶着彤红的席梦思，声音友善且带有磁性，来、来、来。
26号技师脱掉拖鞋，侧身坐到床上，抬起双腿轻轻地放在床上，随后靠在床头，双手护胸。
“抽烟吗？”长子拿出香烟和打火机。
“嗯”26号技师点点头，眼里有了一丝兴奋。
女人抽烟的样子还是挺美的，长子心里如此想着。
“回家见着了父母？父母还好吧？”长子起了个头，要让26号技师接下去说。
嗯，十年多没回家，爸爸妈妈老了，爸爸头发全白了。妈妈看到我就跟陌生人似的，爸爸很开心，说他一直在寻我，特别过年过节非常想念我。爸爸的话让我回到家还能感到一丝温暖，妈妈的态度，我早已习惯，看到她操劳过度，佝偻的背，皱纹累累的脸，我倒是很可怜她，也没过上一天的好日子。
我把这几年积攒的钱拿出来，要给他们盖栋房子，妈妈这时才有些笑容。本来是要盖三层的，要盖全村最好的楼房，让父亲在村里风光一次。只是被妈妈宠坏的弟弟，书念不好，还不踏实，跟人做生意陪光了家里的钱，还欠了几万元债务，老婆嫌他穷跟人跑了，丢下一个三岁孩子。毕竟是自己的弟弟，不能不帮一把，最后只盖了两层楼，爸爸妈妈还是开心死了，我也完成了心愿。
“做的好，你很善良”长子又递给26号技师一根烟，跟小孩似的问道：“后来呢？”
后来，妈妈的态度大改变，到处张罗帮我找对象，她不知道我以前的事，看我这么大还没结婚很是着急。我看在眼里，心里还是感动的，乡里乡村的男人我是看不中的，妈妈拿我也没办法。其实我也想在家找个老实男人结婚过日子，可能在外这么多年，眼光高，又年龄大更不好找。
我现在相信很多事情就是命中注定的，我和他的相遇就像一句诗，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他人就在灯火阑珊处。我们是在QQ上认识的，他是一名县法院经济警察，人长得也斯文，戴副眼镜，白白净净，还看得过去。我们开始只是聊聊天，打发无聊的时间，慢慢地他开始追我，我对他没什么感觉，也许我再也不会动感情了。他倒是攻势不减，看他人也老实，工作也好，心里也就渐渐地接受了他。
很快我们就同居了，在外面租了一套房，他是真喜欢我，对我很好，我这般年龄，心思也不像小女孩，要心动的感觉，能找个对自己好的男人结婚就不错了。他有一点不好，是个妈宝型的男人，一切听他妈妈的。我去过他家，父母都是国家干部，表面上客客气气，全是一场审问，特别是他妈妈，一副刻薄样子，听说我在东莞呆过十多年，最近才回来，又没工作，年龄还比他儿子大两岁，一脸的不满意，那顿饭不欢而散。
回到租住房便要和他分手，他是死活不肯，我很生气，说了他妈妈很多不是。他发誓说宁愿跟妈妈断绝母子关系也要跟我在一起，那一刻倒不像妈宝孩子。我拿他实在没办法，也不能过于刺激他，便暂时就这样相处下去。
他和妈妈关系因为我确实弄得很僵，很少回家，几次我们商量去打结婚证，他妈妈就要寻死觅活的，把户口本藏起来，家里搞得鸡犬不宁，我们两方就这样耗着，我和他过着没有结婚证的婚姻生活，很快我们的孩子出生了，还是个男孩，我在家带孩子，他出门工作，那段时光也算甜蜜。
我和香港男人，现在想来就是买卖关系，没有爱的利用关系，和那个侬语男孩是我单方面的付出，找了一个不爱我的男人，这回这个妈宝男人是真的爱我，却遇上家庭的阻力，我的命老天安排得这样不如意。
爱情这东西就那么奇怪，没得到之前疯疯癫癫，恍恍惚惚，茶不想饭不思，衣带渐宽终不悔，甚至可以舍弃生命。可一旦得到，爱情病也就好了，一切不再那么美妙，一切不再那么神秘，忽然觉得为爱情去死是多么的荒唐，家花不如野花香才是真理。爱情长大了便是亲情，亲情的紧密度没有爱情的稳固，随时会被金钱或再生爱情所击垮。
没有结婚证的生活注定不稳定。她明显感到妈宝男人爱她的热度在直线下降，变得懒惰不听话，变得任性不讲理，变得贪玩不讲话，她被冷落了。男人每月按时交工资，她每月做家务带孩子，夫妻间的公粮按时交，生活也按部就班地一日一日地翻过去。
孩子三岁时，男人的妈妈变了态度，催他们结婚，有些急不可待。她知道这是他妈妈要抢孩子去，为了小孩对她妥协，而对她的成见没有丝毫改变。妈宝男人这次站在他妈妈的一边，他妈妈说什么都答应，要他们两人去打结婚证后，搬到妈妈家去住。
她内心很恐惧，说不清的烦躁，她思前想后还是坚决不同意，最终的结果是他们分手了，孩子跟父亲。她又一无所有，她开始变本加厉地抽烟喝酒，放纵自己，把自己弄得憔悴不堪，不成人样，她就想这样作践自己，早点死去。
26号技师的烟瘾确实大，长子一根一根地递给她，她就没停过。长子说你都这样了，想死的心都有，为何又落到帮人洗澡呢？26号技师不像先前那么紧张，防备的心松懈下来，手也没再护着胸，她很无奈的样子说，她是为了一个男人。
八
这个男人就是她的父亲，她的父亲抽了一辈子的烟，年轻时身体就不好，肺已失去大部分功能，成了慢性肺阻病，平时呼吸就困难，不能感冒，一旦感冒啥的，就会呼吸衰竭而亡。
就在我人生最绝望的时候，他发病了。我的堕落我的消失本无牵挂，任何人都没能力劝阻我，再美好的言语也打动不了我。没想到父亲的病让我瞬间坚强，哪怕是我的母亲患病，我都不会回头。
母亲对我的刻薄我可以原谅，但是不会忘记，小时候，在我心灰意冷时是父亲给我温暖，在愚昧无知的乡村，是父亲的温文尔雅让我获得追求知识的渴望，在我离家多年，是父亲长年牵挂着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父亲对我好是无私的，发自内心的，他给了我生命，又让我有活下去的勇气，我不能看着他死去。我在外多年，有一部分是因为父亲，为父亲盖栋楼房，我实现了，我还要让他活着。
那次发病，在重症监护室抢救十天，一天好几千块，我日夜在外面守着，心里不停地向菩萨许愿，那种劳心劳力的疲惫真是种煎熬。
母亲是放弃了父亲，弟弟连自己都养不活，他们实在无力救治父亲，他们商量着要把父亲拖回家，乡下有个老习惯，人要死在家里。父亲要是一拔呼吸机就会死去，我坚决不同意，母亲和弟弟内心其实也有顾虑，当心外人的闲话不好听。
家里实在没有钱，我们和医生商量，把父亲转出普通病房，按常规治疗用药，看父亲的造化，能否渡过这一劫。父亲的求生意愿还是很强烈，他活过来了，在医院一呆就是一个月，前后花去近十万元，平时在家一月吃药就要一千多元。已经花光家里和我所有的积蓄，还在亲戚朋友家借了一部分。
我必须去挣钱，不然父亲很快会死去，母亲和弟弟还要生活。我知道你一直很好奇，我在东莞落魄时坚决不做给人洗澡按摩的事，内心还是有底线的，如今回家了倒改变了初心。其实人的一切思想取决于现实，贫穷让人丧志，你们这样的大老板是理解不了穷的滋味。你们洗个澡三四百元，那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你抽的两根烟是我一天的烟钱。为了让父亲活着，我已经放弃了尊严，我也完全能理解笑贫不笑娼的现实意义。
长子今天是为了等两位客户，才有耐心听26号技师啰哩啰嗦这么久，当他知道26号技师是为了父亲选择了给人洗澡后，膨胀的好奇心消失，睡意渐浓，眼皮开始打架。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从房间柜机空调里传来音乐声。26号技师听到音乐声就像触到电门似的，借着席梦思床垫下的弹簧弹到地面，也顾不得穿鞋，伸手在床头柜上一掏、双手一抖、往头上一套，瞬间，一眨眼的功夫，粉色连衣短裙便穿到身上。长子还没回过神来，26号技师又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知哪来的力气，把长子抡起掀翻，长子的脸重重地砸在席梦思床头的枕头上。
26号技师刚给长子背上盖上浴巾，房间的木门“咚”地一声被撞开，门框上碎片惯性飞到床上落到长子的眼前，长子吓得不知所措。
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堵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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