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渣

不经意间，又到农历春节，年夜盛宴即将在千家万户隆重上演。

静立户外，夜空下，万家灯火，也让我想起了儿时的过年。

（一）过年的诱惑

年三十这天早饭一般是随便吃的，但通常以糊糊居多，煮一大锅，吃剩下的用来贴对联。

年饭

年三十晚饭和初一的早餐一定是包饺子，唯独午饭相当隆重，且家家各有不同，我对年夜饭的记忆其实是从午饭开始的。

儿时，父亲禁止我饮酒，但年三十这天的午饭，父亲却会鼓励我也喝一点酒。

在一个又脏又破又黑的四方小桌上，放上做好的饭菜，倒两盅白酒，分别放在父亲和我面前，妈妈和姐姐分坐两边，午饭就开始了。

主食一般为米饭，菜一定是倾一家之力拣最好的做。我印像中主菜做的最多的是猪肉炖粉条和猪肉炖萝卜块。

（二）瞎子吃肉的智慧

猪肉通常是村子里邻家自己的猪杀了后各家分买的。老家盛产红薯，小时候粉条也是村子里自己做的，工序相当复杂，先将红薯磨粉，再淅出淀粉，调糊，水煮，冷冻，纯手工制做，纯红薯原料，因此，猪肉炖粉条吃起来味道特别棒。

猪肉炖萝卜

猪肉炖萝卜块是另一道常做的菜，萝卜是自家种的，倒随处可见。每次吃起这个菜，父亲总要和我讲那个聪明的瞎子的故事。

说是一个瞎子和另一个亮眼人搭伙做饭，二人出一样的钱做猪肉炖萝卜，吃到最后，那个亮眼人说真是奇怪了，明明是猪肉炖萝卜，为何我吃的全是萝卜，一块肉也没吃到。瞎子笑而不语，那人追问不休，瞎子只好说，我们这次买的是带骨瘦肉，骨重萝卜轻，肉都在下边，我只用勺子顺锅底捞，肉都在我碗里了。

亮眼人气不过，约定再做第二次。吃完了，亮眼人又一次奇怪，为何还是一块肉也没吃到，再次追问。瞎子再次解说缘由，说这次买的全是肥肉，变成萝卜在下边，肉在上边，盛饭时，要拿勺子顺着上边捞才行。

亮眼人再次气的不行，约定再做第三次，吃完了，亮眼人还是奇怪，为何吃的尽是烂萝卜块，又是一片肉也没吃到。再次追问，瞎子再次解说，说这次买的全是瘦肉，和萝卜混在一起，不管从哪里捞都一样，但我只用筷子戳，戳在筷子上的是肉，戳烂了的是萝卜。亮眼人气的发昏，却又无可奈何。

每次讲完这个故事，都会将全家人逗的哈哈大笑，在父亲解释这个故事的教育意义时（不读书，不学习，就会像那个亮眼人一样，眼睁睁看着肉却就是吃不到），我和姐姐纷纷拿筷子往盆子里戳，未必能扎到肉，但萝卜却必定是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了。

后来年岁渐长，也曾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就嗤之一鼻，哼一声，说，哪有这样的人。

但这都要到几年之后了，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是豆腐渣年饭，那也是能记到的第一个年三十午饭。

（三）豆腐渣的美味

那一年的年三十午饭，是父亲亲自做的，我大约7岁左右吧，早早的就饿的忍不住，坐在小凳子上，双手扒在那个黑乎乎的饭桌上，两眼直勾勾的望着灶房，直觉得再也撑不住了时，父亲两手端着菜盆子出来了。

豆腐渣

菜盆子往桌上一放，热气就飘了上来，跟着香味也窜了上来，只见一盆暗灰色的颗粒状物质满满的堆在盆中，像金字塔一样，顶端高过了盆沿。

一家人坐定开吃，伸筷去夹，却夹不到，只能慢慢的平伸双筷，伸进菜垛里，再拔出来时，两筷平面上就有了一个小宝塔，稳稳的端至口中，急不可奈的嚼吞而下，真是好吃。

真是好吃。我边吃边说，问是什么。父亲回答说“豆腐渣”。我问豆腐渣是什么，父亲却不愿解释。

一家人一桌围坐，一大盆豆腐渣一会儿就见了底，那个午饭也结束了，至于主食是不是像后来一样是焖米饭，我却不记得了，貌似是没有的。

我那时已经知道在过年时吃的午饭是不要奢望平常也能吃到的，所以就想这个好吃的饭菜可能要等到下个过年了吧。

但下个过年，我却终于也没有吃到，以后再也没有吃到，直到今天。

过了那个年，我8岁了，上小学一年级。在一次放学的路上，看见邻家奶奶手挎一个竹篮，里边是乳白色的颗粒状物，两手抓起一团在手里捏实后，再双手轻拍，拍成一个圆饼状，约一指厚，然后轻放在石头上晒。

我问她在做什么，她说在晒豆腐渣饼，晒干了拌食喂猪用的。我当时就说了一句，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要喂猪呢。奶奶只顾做事，懒得理我。

我回去问妈妈，妈妈说那个年饭是我父亲在别家那里要了一盆豆腐渣做的。

不久，我就见过更多的邻居在晒豆腐渣饼喂猪了。

转眼，又到了一年过年，年三十午饭，我们家也吃上了猪肉炖萝卜块。

再过年时，不是猪肉炖萝卜块就是猪肉炖粉条，并且盆里的肉也多了起来，不需要像那个聪明的瞎子一样去绞尽脑汁想办法吃到肉了。

不久，那个又脏又黑又破的小桌子也换成了一个稍大一点的平平整整的光亮的新木桌子了，在这个新桌子上做作业，铅笔就不会扎破本子了。

再过年时，桌子上也不再是一盆菜了，有时四个菜，有时更多。

但年三十晚饭，一成不变的是饺子。

（四）饺子的公平

饺子

多年以后，我走出那个大山，以北方人的形像出现在大家面前。

总有人问我，你们北方人为什么那么喜欢吃饺子。

思索多时，我给出了一个不一样的答案：因为公平。

各家穷富有别，在餐桌上，有家能炒七八个菜，有家仅能填腹，但是饺子却将这种差别都掩盖了，无论是肉是素，一律藏在里边，让大家吃同样的饭，即使面皮里什么也不包，仍能不伤尊严的过个新年。

但一年一年过去，我却总是记得那豆腐渣的美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