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前盖上的女人

作者: 过期废柴 | 来源:发表于2020-08-04 08:18 被阅读0次

    “兄弟,快来!救我……”当手机里传来老王气若游丝的呼救,着实把我吓得不轻。

    这还是那个平日里吆五喝六、风光无限的王总吗?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被绑架了。

    “发生什么了?你在哪?”我“啪”一口吐掉准备咽下去的五花肉,加上陡然增高的音量和嘴边四溅的油花,让对面那位正在慢条斯理对着满桌子菜挑挑拣拣的女孩怔了一秒,她那划拉了半天毫无收获的筷子,突然停在了半空。

    这是一顿极度无趣的午餐,是只有我跟她两个人的饭局。我们假装有说有笑,东拉西扯着乱七八糟不疼不痒的家长里短,没人知道,一个小时前我们还互相不认识。当然,一小时之后,我们应该也会互相忘了叫什么吧。

    是的,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我是在跟她相亲。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这三年来遭遇的第十三次如此尴尬的饭局了。朋友们的安排总是如此周全,周全到让你不忍心拒绝赴约,我不知道是他们可怜我这个孤家寡人,还是应该夸他们够哥们义气。

    而我就像一个跑了十多年的龙套演员,轻车熟路,演完自己该有的戏份,然后默默转身离去,深藏功与名。不带走一片云彩,顶多带走一份盒饭而已。

    而这一次,老王的这通莫名其妙的求救电话,让我的尴尬得以提前化解。我借故朋友出事情需要帮忙,小跑着离开饭店,开起我的绿皮桑塔纳直奔老王的所在。

    当我见到老王的时候,他正“葛优躺”在机场候机厅的位子上。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眼神有些涣散的他,发型却一如既往地油光滑亮,一丝不苟。

    “你可来啦!我就知道兄弟你最靠得住。”老王见到我居然毫无波澜,身子没有挪动分毫,却把秀气的双手朝我伸了过来。

    “愣着干嘛?快拉我一把啊!我累死了……”

    “你咋回事?怎么搞成这副德行?干什么坏事了?”

    “快拉我起来,送我回家。”

    “老实交代,是不是又去搞情况了?”

    “等等,咱路上说好吧……”

    可实际上,在路上的我们还没说两句,老王就在副驾驶位置上鼾声如雷了。

    听他的大概意思,他这次是飞去见千里之外的网友了。之所以这么疲惫,原因其实很简单:去了三天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老王并不老,“老”字只是朋友之间的戏称罢了。而且他事业有成,是个设计公司的小老板,算是朋友里混的相当好的了。只是岁月不饶人,毕竟也不年轻了。快奔四的人了,肯定不比当年,看来这次真的是身体被掏空了。

    “嘟嘟嘟”,是老王的手机响了,睡得正香的他毫无察觉。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等红灯的时候,我竟然把他的手机掏出来扫了一眼。

    “亲爱的,到了吗?到了回个信啵。么么哒……”暧昧又腻味的微信,让我头皮一阵发麻。

    “你个死猪头!怎么还回我?哼!”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今天有个应酬,晚点到家。”

    接踵而至的两条信息居然同时来到,有点尴尬又可笑是不是?路口的绿灯亮了,我赶紧把手机塞还到老王口袋里。

    把老王送到他家楼下,我摇醒了他。

    见他迷迷糊糊摇摇晃晃地下车,我装作不经意说了一句:“别忘了把手机信息处理一下,可别闹得跟我下场一样。”

    老王听了回过头笑的很灿烂,露出一口大白牙:“放心吧,兄弟,哈哈……对了,要不要上来坐坐,新嫂子你还没见过吧?”

    “不了,今天还没开工干活呢,我得赚钱养娃,改日吧。”

    “那好吧,我先回去睡一觉,你忙你的。”

    城市的夜,霓虹灯闪烁,路上的行人却是匆匆忙忙、寥寥无几。开着绿皮桑塔纳的我四处游荡,漫无目的地寻找着顾客。

    “开,往城市边缘开,把车窗都摇下来……”收音机里传来黄大炜沧桑浑厚的歌声,这样的夜色,这样的歌声,这样的街景,似曾相识,让我再度回忆起三年前的那个迷幻的夜晚。

    不知怎么地,我不由自主把出租车开往了郊外。

    在一处破落不堪的老公园门前,我把车停了下来,车灯也顺道关了。正当我点起一根烟,享受着吞云吐雾的快乐时,微信里有个陌生人想要加我为好友,留言是:我是今天一起吃饭的女孩,可以交个朋友吗?

    我没有通过,也没有拒绝。默默关上手机,扔到了一边。不一会,手机里传来有人给我发红包的提示音。

    我猜的没错,是老王发的。我想他可能此刻刚刚美美睡了一觉醒来,即将开始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吧。我没有点开红包,就把手机放下了。一根烟的功夫之后,老王却打来了电话,我本不想接,但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

    “干嘛啊?兄弟,怎么不收红包?嫌少吗?要不给你再来一个。”

    “咱兄弟之间还需要这些吗?我正开车干活呢,算了算了。”

    “我x,这个红包不是给你的,也不是感谢你今天送我回家的。这不马上小宝生日了嘛,就当我给他买个礼物了好吧。”

    “儿童节礼物也该是我这个当爹的来买啊,用不着你来。”

    “咋了,看不起我这个干爹吗?干爹也是爹好不好!快收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快收了,真墨迹。对了,小宝今年都六岁了吧,你得赶紧给他找个妈啊,最近有没有相亲?有看上的妹子吗?要不要哥哥给你介绍几个妹子?我这妹子可多了,都正点的很……”

    “不用你们操心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你啊,就是个死鸭子——嘴犟,还在等你那个前妻回心转意?三年了,别傻了好吗,兄弟!”

    “能不能别废话了?红包我收下了好吧,来客了,我要忙了,挂了……”

    不给老王在那边罗里吧嗦的任何机会,我直接挂掉了电话。

    “你把我灌醉,你让我流泪,扛下了所有的罪,我拼命挽回……”撕心裂肺的歌声继续在车里回荡,此刻听起来却让人心烦意乱不已。

    我狠狠把收音机关了起来,突然安静的氛围让耳朵似乎敏锐了许多,我能清晰地听到“啊、啊、啊……”的微弱声音从某个方向传来。这声音似乎有某种魔力,吸引着我追寻它的来处。

    轻轻从车上下来,我循着声音蹑手蹑脚地向前移动,一步步来到一片灌木丛的跟前,“啊、啊、啊……”的声音越发清晰了,还夹杂着“嗯、嗯、嗯”的闷哼声。

    我弯下腰蹲着,把浓密的灌木丛扒开一个缝隙,借着昏黄的路灯从缝隙里望去。

    只见一个上衣掀到胸部以上的长发女子,仰面岔开腿躺在一辆轿车的前盖上,一个裤子褪到脚脖子处的男人背对着我,正在光着屁股哼哼唧唧动作着……(此处省略520个字)

    这场面……仿佛昨日重现,为什么我好像看到了那晚的自己和她?为什么?他们的每一声浪叫、每一个动作,似重锤一次次击打着我的脑袋。

    突然,我头疼欲裂起来,忍不住发出“呃”的一声。“啊”的一声长啸,我发现那个长发女子的脸猛然抬了起来,她似乎发现了我的存在。

    这是一张陌生的、清秀的脸却又魅惑的脸。可为什么这张脸开始变形了呢?这张脸……这……这不是多少次出现在噩梦中,挥之不去的她的脸吗?

    “这……这?!怎么会是她?怎么可能?!她不是死了吗?”这句话梗在胸口,让我喘不动气。

    忽然,那女人的脸对着我惨笑起来,白的发光,却又照的我眼前一片黑暗。然后,那张脸,在血肉横飞中顷刻消失无踪。

    而我的世界,瞬间,悄无声息……

    老夏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刚好夜里十一点,我正准备出门赶夜场饭局。

    在我的记忆中,似乎很多年没有在这个时候接到过他的电话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在我心头缓缓升起。

    果然,电话那头并不是老夏,而是一个听起来更年轻更磁性的男人声音。他快刀斩乱麻地告诉我说:“你的朋友在外面晕倒了,已经被他送到医院抢救了,我是用他的指纹解锁手机,随手拨打最近联系人才找到你的。”

    好吧,这年头还真有这样的好人?老夏这龟孙子也算够幸运的。

    由不得我不信,我赶紧出门奔向那人所说的医院,却迎头撞上刚进家门的媳妇。

    “哎哟,吓死我了!这么急匆匆的要去哪?你是才回来的吧,怎么又要出去?”媳妇估计是被我这一撞受到了惊吓,脸色有点煞白。

    “老夏出事了,正在医院抢救呢,我出去一趟。”

    “哪个老夏啊?他家里人呢?”

    “就是那个给你说的最好的一哥们,开出租的那个,他没老婆,就一个老母亲在家帮他看孩子。没时间跟你解释了,我得赶紧去。”

    “是吗?那他……他也蛮可怜的……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媳妇的这句话,挺让我有点意外的。因为按照我对她的了解,我的事情她一般都是不理不睬的。今天这是怎么了?我上下扫了一眼媳妇,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却又来不及细想太多。

    “那,一起吧。”我迟疑了半秒钟,还是同意了。

    “你这朋友的大脑以前是不是受过伤?”医生凝视着CT检查的片子问我。

    “没错,医生,三年前,他的确出过一次车祸,好在他命大没死掉。”

    “噢,那就对了,这里显示他的脑子里有一个异物,极有可能是当年的手术残留,这几年慢慢形成了血管瘤,今天突然破裂导致脑内大出血,实话实说,凶多吉少啊。”

    “什么意思啊?医生,有什么您就直说吧。”总是话说一半的医生,真是让人心焦。

    “他这个血管瘤应该早就有症状了,一般情况来说,这会导致他多梦、头晕、头疼,偶尔还可能会产生幻听和幻觉,为什么病人不早点检查住院治疗?非要等到今天呢?你们也太麻痹大意了!”

    “这……”面对医生的质问,我哑口无言。

    “医生,您就直接告诉我他今后会怎么样吧。”我已经急不可耐了。

    “好吧,简单来说,他以后就是我们俗称的植物人了……”

    “啊?!这么严重!”早有心理准备的我,还是觉得医生的话犹如晴天霹雳。

    “那他以后还有没有可能好起来?”

    “这个,很难说,可能性微乎其微,看他的造化吧。”

    从医生的房间里出来,零点刚刚过。

    我脚步沉重地踱进老夏的病房,看着如同在睡梦中一般的老夏,我五味杂陈,丝毫没有留意到陪我一起来的媳妇,早就不在病房里了。

    等我缓过神来出门去找媳妇,却发现她在走廊那头匆匆挂掉电话,缓缓朝我走来,脸色凝重,一言不发。

    “老王,医生怎么说?”媳妇终于还是开口问了。

    “植物人了……”我轻轻回答。

    “什么?植物人?这……”媳妇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好了,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下面的事情交给我吧。”

    “噢……好。”媳妇愣了一下,还是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拼命用老夏的手机打给他的前妻。

    不出所料,前三次始终没有接通。好在我没有放弃,第四次终于接通了。

    一个小时后,老夏前妻来到了他的病床前,只是她冷若冰霜,丝毫看不出内心的波澜。

    “此时此刻,你还是不会原谅他吗?”我问。

    “是的,我永远不会原谅他。”依然是面无表情,但她的语气却十分坚定。

    “为什么?一次偶然的出轨,就如此十恶不赦了吗?况且,他自己,包括那个他的出轨对象,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不,是生命的代价。”

    “偶然的出轨?呵呵……你是说三年前那个死在车祸里的狐狸精吗?那是她应得的报应!”说到这里,她居然有点激动起来。

    “那你为什么还会同意来看他?是可怜他吗?”

    “我有资格可怜他吗?笑话!我只是想看看,他这个渣男,到底是死是活。”她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

    “他……渣吗?你不知道,那次车祸之后……”

    “够了!别说了。”

    “那好吧,感谢你能来看他,我代表他,谢谢你。”

    “不用。好了,我看过了,可以走了吗?”

    “当然。”

    送走冷若冰霜的老夏前妻,我胸口莫名的好一阵难受,又痛又堵又慌。

    看着床上的老夏,想起这么多年的自己,出轨偷腥已如家常便饭的我,居然兔死狐悲之感油然而生,心有戚戚然起来。

    一年后的情人节,当我正和老王逛街挑礼物的时候,医院那边突然打来电话给老王。

    接完电话的老王很是兴奋,使劲摇晃着我的身体说:“媳妇,真是老天开眼啊,老夏的病情有转机了,医生说他居然醒过来了,我得去医院看看他。”

    我当下心头一紧,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我淡淡地说。

    “嗯,好!”老王很开心我能跟他一起去。

    “医生,他真的好了吗?”一来到医院,老王迫不及待向医生发问。

    “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只是他能苏醒过来,真的是个医学奇迹,只是以后还是不能受到太大的刺激,谁也不能保证病情是否会有反复,一旦有所反复,到底会有什么结果,我们也不太好说。”医生的回答相当的含糊,却让我心里为之一振。

    “太好了,我明白了,谢谢医生。”走出医生办公室,老王如释重负,脚步轻快,我看到他走到楼梯口,正拿起电话挨个通知着朋友们。

    而我,却趁机回到了病房,来到了老夏的病床前。

    “老夏,你醒了?你看看我,你认识我吗?”我轻声问到。

    老夏缓缓扭过头来,用呆滞的眼神看了我半天,没有任何回应。

    “你再仔细看看我,那个晚上,那个公园,那个灌木丛,那个车前盖,你还记得吗?”我继续试探性地追问他。

    老夏还是那样茫然地盯着我的脸,半天没有动静。

    可是突然,他的脸部表情慢慢紧绷起来,喉咙里渐渐发出咕咕的声响,他的手拼命抖动着,不断拍打着床沿,发出啪啪啪的声音,似乎想要举起来却又无能为力……

    在“呃”的一声闷哼之后,老夏没了声息,脑袋也耷拉了下来。

    十分钟后,医生向我和老王郑重宣布:老夏这次真的没救了。

    是的,老夏就这样死了。而我,也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老夏的后事,是我跟老王帮忙张罗的。

    在他的葬礼上,我看到一个瘦小的女人,哭的死去活来,哭完了却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后来,我才听老王告诉我说,那是老夏的前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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