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斗,这个藏在阴暗旮旯里的行当,近些年倒是因为几本小说和影视作品成了颇为火热的谈资,可谓妇孺皆知。
闲来无事,我也上网寻摸了两篇瞧瞧,可大都不入味。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就是一个倒斗的,深谙此中门道,自知艺术与现实的差距。
当然,多数时候我不太喜欢这个称呼,毕竟不是什么光荣事儿,刨坟掘墓,惹人嫌不说,搞不好被公家逮住还得吃颗花生米,故而我一直以手艺人自居。
这一行,我从十四岁就开始混了,一混就是七个年头,年纪不大,但行里都知道我叶小九。
我干这个,也不像小说上说的,有无数种光鲜亮丽的由头,全赖一个字——穷。
我读初一那年我爹就凉了,靠我妈一人养活不起我们兄弟俩。
于是,我弟弟继续上学,我这个当老大的就辍学出来打工补贴家用了。
可惜,那个年纪想找个营生很难,老家晃悠了三个月没处去,最后同乡介绍,我孤身一人跑去广州在黑砖窑干活儿。
在那里,我第一次接触到了这一行的“手艺人”——三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不用质疑,干这行的大都这逼格。
这哥仨跟我在一个砖窑里烧砖,和我住一个彩钢房,夜里他们合计去干一票,生拉硬拽让我听,我听了他们的计划,然后就跟着干了。
没辙,那几个看着敦厚的农民工那时候流露出了和他们相貌绝不相符的凶狠,我要不跟着干,准被他们摁死刨坑埋了。
就这样我踏上了贼船。
最初的时候,我也就给他们放放哨,事后能分点小钱花花,渐渐的尝了甜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各地务工,白天干活,晚上刨坑。
七年的光景,我见过这行各种各样的人。
有为了一个青花罐子能用榔头把亲弟弟脑袋砸成稀巴烂的狠角儿……
也有赚了钱以后被老婆药死,然后老婆卷了钱和姘头跑了的可怜虫……
还有被买家黑吃黑碎尸万段喂狗的倒霉鬼……
这样的事儿数不胜数,仿佛冥冥中真有报应,难得善终。
于是,我金盆洗手,回了老家,包了几亩地,趁着政策倾斜,当了农民,只想换个活法,但还是不敢回家,怕家人跟着我遭殃。
老家蛰伏一年,日子刚刚好过,眼巴巴的盼到了秋收的时候,一个风尘仆仆的客人就上门了。
这是个漂亮女人,很年轻,二十来岁,我认识她,名字叫倪凰,挺骄傲的一个人,和她名字挺配,傲娇的就个小凤凰似得。
她进门,只说了一句话——一个月前,秦教授失踪了,最后出现的地点,就在我们老家旁边的管涔山南边,让我看着办。
说完,她走了。
就这么简单。
但我坐不住了。
秦教授是一位考古学家,一个一辈子都为学术献身的人,我眼里的大人物,有文化,我很佩服,他一直在研究先秦之前的人类历史,做事不拘一格,不嫌弃我们这些刨坟挖坑的低贱,只要我们盗了东西不往海外卖,他也不举报我们,还时不时的会跟我们去“见识见识”。
用他的话说就是,盗墓的几千年都管不住,只要贫富差距不消失,这行就永远不会消失,靠他举报几个无济于事,还不如混入我们当中,有什么大墓他也能跟着下去,他记录文化痕迹,我们求财。
他一个有正统身份的人为什么这么做,我一个大老粗理解不了,反正我就认钱,这东西实在。
他和我下过一次墓,打那以后渐渐相熟,有一次在京城的馆子里他和我说,人一辈子很快,不能像我这么过,学点文化,日后转个行。
这种事,我没想过,一个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整天和一帮穷的含蛋的粗人混在一起的小人物,哪敢做天鹅梦?但,秦教授的话还是让我麻木的心有了波澜。
他很有耐心,教我学文化,带我见了很多有文化的人,对我而言,亦师亦友。
他失踪,我得做点什么。
我是贼不假,但心没烂。
翻来覆去一夜没睡着,第二天我进了南山,在那里,我发现了一座大墓,看样子应该没被盗过。
直觉告诉我,秦教授的失踪一定和这个地方有关。
他痴迷历史研究,有墓的地方,一定有他,他既然来过南山,而且这边就这一座墓,那么,他的失踪怎能和这墓没关系呢?
转悠一圈,没发现任何线索,我决定下墓。
下墓,不是小事,得有准备。
那时,天色已晚,索性我回家了,准备第二天再去踩点。
反正秦教授已经失踪了一个月,真在墓里,恐怕也早没了,我倒是不必太急,如果他没在墓里,倘若能在里面发现什么线索,不也方便我寻找他?
下墓,我求个结果,找到的是死是活且不管,至少不能让他就这么下落不明。
哪知道,老家边缘一个叫南湾的村子里,也有三四个手艺人,和我一样盯上了那个地方。
这不,撞车了。
第二次去踩点的时候,我们都已经碰面了,大家招子透亮,一看对方的架势就知道是干嘛的了,差点火并起来,最后又彼此顾忌太大,纷纷作罢。
我看那三四个手艺人也是狠人,硬碰没好下场,于是就放软了态度,打个商量,合计一块儿干,有东西三七开,我三,他们七。
我为找秦教授,再次出山,和其他人一起干,要说不分钱,人家不会信,还不如明码标价开条件,他们安心。
很贱是不是?
但这行的人就这样,这是犯法的事儿,只要有丝毫不对劲,他们敢杀人。
就这样,事情定下了,我眼巴巴的掰着指头算日子。
那个坑,我再没去踩过,在家死等南湾那边的人来找我,我也不担心他们自己先去把坑刨了。
业内的规矩,见者有份。
他们今儿个敢单干,明儿个我就敢去局子里点了他们,到时候我看他们去里头喝茶的时候还嘚瑟不,甭跟我提江湖道义,现在这年头,谁还不会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个儿了?业内见者有份的规矩说到底还不都是在防着这个,我在行内沉浮八年,这点门道自然懂,南湾那帮人,也懂。
所以,我不急。
果不其然,八月十五刚过,十七那天黄昏时,一辆五菱面包子停在了我的门口,
车里跳出一个人,五大三粗,脸膛黝黑,看起来特朴实,脸上都是皱纹,典型的农民伯伯形象,头上歪歪斜斜带着前进帽,身上穿着一身绿色发黄的旧军装,脚上登着胶鞋,咧嘴对着我笑,朝着我招手,相貌极具欺骗性。
但我知道,这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南湾那几个都听他的,名字叫军哥,是个狠茬子,第一回踩点碰上我的时候,怀里揣着一把西瓜刀跟了我十几里地,要不是我也露了点身手,指不定找个没人的地方他就给我砍了。
见此,我放下手中的活,起身走了出去。
“小九哥,好久不见。”
军哥掏出一盒软中华,从里头抽了根儿烟递给我,又给我上了个火,这才笑着和我说道:“咱们这就走?”
烟着了,我深深吸了一口,口鼻中喷出浓浓的烟雾,烟雾笼罩了我的脸,让军哥一时看不清,然后我瞟了车上一眼——还有两个。
一个裹着棉大氅,满脸络腮胡子加横肉,看面相就不好相与,正坐在副驾驶抽烟,看这穿着,显然是做好准备了,山里冷,用得上棉衣。
这人叫胡子,打过照面。
另一个蓬头垢面,穿的破衣烂衫,身上看着都油光锃亮的,与大街上的乞丐有的一拼,坐在后座正冲我傻笑。
这人叫小二,也见过。
但,还差一个。
于是,我就问军哥:“阎王呢?”
“嘿,在坑那儿呢。”
军哥笑眯眯的说:“我都让他盯了有一阵子了。”
我点了点头:“成,军哥你车上先候着,我去喊一兄弟。”
“哎?”
军哥拉长了嗓子:“怎么的?不是说好的一个吗?”
我冲他露出了一个我自认为特淳朴的笑容:“还是你七,我三。你们四个人占七,我一个占三,这不合适,拿的我手软,所以又带了一个,我们出俩人,这买卖你不亏。”
军哥眼里闪过一丝凶狠,不过被他很好的掩饰了,随即他笑着虚指了指我,说道:“成,你小子鬼精鬼精的,和老家人一块干活还防着,不过没事儿,你想带就带。”
说完,他笑着坐回了车上。
老家人?
干这行的谁特么信这个?
被一个炕上睡得老婆坑的死去活来的都有!
我心里冷笑一声,懒得回应,弯腰随手捡了一石头,一甩胳膊朝隔壁小院的破门上砸了去,伴随着“嘭”的一声巨响,我扯着嗓门就吼道:“大兵,干活了!”
小院里一阵鸡飞狗跳,男人的笑声和女人的惊呼声交杂在一起。
片刻后,一个身高一米九,块头特大的年轻后生一边提裤子,一边笑嘻嘻的从里头走了出来,边走边冲我说道:“小九,你嚎丧呢啊?”
他叫肖红兵,我发小,比我惨。我就凉一爹,他爹妈全凉了,就给他剩下一妹子,和我一块长大,比我辍学早,我最早进黑砖窑干活就是他介绍的。
后来,这孙子见我倒斗发了点小财,就跟我一块干这个了,这七八年里我们哥俩辗转各地,经历的多了去了,是过命的兄弟。
下坑,我就信得过他。
我洗手不干,他也跟着我洗手不干,为秦教授的事儿我决定出山,他也跟着我一起,他不认识什么秦教授,所以,坑里的东西我拿三成,也是给他的,总不能让人白白卖命。
对他,我只能说,这是条汉子,流血干架从来不皱眉头,救了我好几回,人高马大,老家这边秋天已经很凉了,可他永远是一条半袖,胳膊上的肌肉就跟岩石一样瓷实,一般人大概看到他就没有去搏斗的心思了。
这人唯一就有一点不好,喜欢找女人,十里八乡的鸡窝楼凤,就没他不知道深浅的,拿命挣得那点钱,除了给他妹妹,其他全都贡献给了那些失足妇女。
这回这个事,我肯定也要带上他,我一个人和人家四个下坑玩,那是找死。
这时候眼看着大兵走了过来,我没好气的笑骂了一句:“你特么迟早死在女人肚皮上。”
“嗨,临行点一炮,祛邪!”
大兵一摆手,大大咧咧的说道:“没听说过么,以前打仗的时候让女人光溜溜的站城头上,能防炮火呢!”
“那封建迷信你都信……”
我摇了摇头,然后压低声音问道:“家伙带了吗?”
大兵轻轻拍了拍身后的包袱,我这才踏实了一些。
南湾这几个人我没打过交道,但看着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鸟,带上家伙,错不了。
那是一把五连发,民间叫土枪,很早以前我就用暖气管锯下来做好了,不过我这人不喜欢沾人命,所以里面不倒铁豆子,倒得是莜麦,那是山西这头的一种作物,麦粒儿上带着一根绒毛,伴着火药喷出去,一喷一大片,莜麦打到身上会自个儿往肉里钻,痛苦不已。
大前年在长沙,大兵和那边一土夫子撕在一块,我照着那孙子屁股上就来了一发,然后我俩才跑路,后来听人说,那孙子蛋上全是莜麦,去了医院护士拿镊子捏了仨小时才捏出来
这回,这玩意我也带上了,防的是万一。
之前踩点,大兵没和我一起去,眼下这是军哥和大兵头一回碰面,军哥看了大兵这块头,脸上有忌惮,等我俩走上去的时候,军哥阴阳怪气的问我:“这兄弟行不?我看着好像是一生雏儿。”
我笑了笑,没说话。
军哥又说:“兄弟,别怪哥哥不提醒你,这回这坑可不一般。”
大兵这暴脾气哪受得了这个,冲上去就要撕军哥,不过被我拉住了,我把大兵扯到一边,这才笑眯眯的说道:“军哥,这是我兄弟,这么说不合适,您这是瞧不上我。”
“我是看这兄弟的模样不像手艺人。”
军哥道:“知道我为啥让阎王盯了那么久不?”
我没回应,军哥又自顾自的说:“不仅咱们两拨人盯上了那坑,宁武那边也有一茬盯上了,而且他们下手很利索,没怎么踩点,早早就动了,留了一盗洞。”
大兵在一旁没好气的说道:“编什么呢?该不是你们自个儿掏了吧?”
“这话小兄弟可别乱讲,我们讲规矩,而且那盗洞没掏进去。”
军哥淡淡说道:“后来我去找那拨人了,在我眼皮子底下掏我盯了那么久的坑,没这规矩,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仨全死了,当场烧死一个,跑回去那俩没过多久全死了。”
说完,军哥从车窗伸回了脑袋,摆摆手说道:“话我说给你们了,你执意还要带一这么面嫩的主儿去,我不说什么,但真遇到什么事儿了,你这兄弟慌了捅了娄子,可别怪我翻脸。行了,上车吧,咱们出发!”
……
这一行里我混迹多年,不敢说吃透,但至少混了个明白,卑劣的见过,伟大却连听都没听说过,军哥这点路数还真唬不住我,冷笑一声就要上车。
大兵却怂了,被说的有点脸绿,低声跟我嘀咕道:“小九,咱哥俩这回该不是真碰上阴坑了吧?”
看他那意思,其实已经有点打退堂鼓了。
阴坑这东西其实就是行话里对不干净的墓的说法,都是些怪力乱神之道。
大兵这人胆气颇豪,和人动刀子拼命一点不怂,就是怕这个。
那坑不简单,我知道。
否则,秦教授那么丰富的经验,不至于在了跟头。
但要说是阴坑,我不信。
我有些不耐烦,一只手提起了大兵的袖子,手上已经发了力,不动声色的拽了他一把,又压低声音说道:“混了这么些年,你什么时候遇见阴坑了?老子特么的从棺材里把死人骨头拽出来摔个稀巴烂也没见招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我说,就是这军哥忌惮了我们,所以才说这些,这是好事,他越忌惮,越不敢轻举妄动!”
大兵知道深浅,和我僵持跟搞内讧没什么区别,等车上的人瞧出门道了,那我们就危险了,苦笑一声,拉开车门硬着头皮和我上了车。
面包子里,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浊气,有点死气沉沉的感觉,空气混浊,令人不适。
小二窝在后座上,咧嘴冲着我笑,满嘴烂黄牙,眼珠子有些木讷,眼白都已经变成了淡黄色,让我想到了以前读书时候念过的鲁迅先生的文章,他笔下愚昧无知的国人大约就是这副模样了。
坑下的太多,迟早变成这样。
常年孤身一人在阴暗浑浊的墓室里跟死人抢饭吃,时间久了,好人也得变了样。
这种人我见多了,不去理会他,和大兵在旁边坐了下来,扭头往后座看了一眼,工具全都是他们准备的,很齐活,铲子绳索自不必多说了,还有雷管炸药。
我有些头疼了,下坑这种事儿别人是巴不得越悄无声息越好,直接用炸药去炸墓顶的,少!
用这个的,基本上都是些亡命狂徒。
我觉得自己有点低估了这哥仨了。
……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昏暗,军哥倒是再没有喋喋不休的说些个没营养的话,大概他也明白了,我既然敢干这一票大的,压根儿就是豁出去的心思,嘴皮子上说几句根本没什么用,点了车就出发了。
老家这边四面被管涔山包围,是典型的山区县城,但历史遗迹却不少,挨着长城古关,历史上是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南下的重要关隘,到了元明清时期才渐渐没落。以前这里有不少戍边的贵族,留下了许多古墓,甚至是古城、军寨,而且年代久远,出的东西大都比较值钱。
这些地宫古墓许多都在深山里,荒无人烟,犹如一座座埋在深山里的金矿一样,闪闪发光,刺激的四周穷的活不下去的老农民一个个眼红气粗,纷纷洗手做了盗墓贼,以至于盗墓之风猖獗,且因为是古墓位置的原因,极难抓捕。
我盯上的坑,也在深山里,距离我种地的地方大概有七八十里地,路很难走,驱车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一截公路可以走,可到了后来,有六十多里地全都是起伏不平的黄土山路,偶尔可见还在住着窑洞的贫穷村落。
军哥这破面包子抓地能力也实在不咋地,在山路上摇摇晃晃,就跟随时要翻车一样。
军哥倒是淡定,嘴上叼着一根儿烟,来回抡方向盘,一辆破面包子愣是被他开出了越野SUV的感觉,以至于最后抵达时间大大提前,大约在晚上十点左右的时候,我们终于在一条山沟里停下了。
到了这里,再往前,车子就进不去了,但距离坑不是很远了,只有几百米的样子。
军哥跳下了车,胡子和小二紧随其后。
他们开始从车里取家伙。
明面上的我都瞧见了,但暗地里的,军哥都藏着呢。
撇开那些铲子炸药之流不说,他搬东西的时候上衣偶尔会掀起一截,里面是秋衣,下面鼓鼓囊囊,明显揣着枪。
我叹了口气,不过朝着西面看了一眼后,我心再一次定了下来。
西面的那座山,就是我盯上的那坑的所在之处了。
那个坑,必是大墓!
为什么这么说?
古人下葬,是要依着风水下葬的,那么我们这些后人刨坑,自然也要摸着风水刨。
我刨坟倒斗七八年,其余高深的学问没学到,但风水相地倒是入了点门道,只需一眼,便能瞧出眼下这座山的不凡。
此山,老家的山民叫做牛耳山,名字不知起源于何时,但大气磅礴。
执群山牛耳也!
它也当得起这个名字,管涔山起于吕梁,自古即为“王气所聚”之地,牛耳山坐于管涔山中段,为此处主峰,雄峙四方,层峦叠嶂,东西两面呈龙虎之势左右环抱,南面有许多小山陵遥遥相对,环山之内川原开阔,西北又有山水会和曲折向西南流去,绝对是山环水抱藏风聚气的地势。
正所谓,宇宙有大关合,运气为主;山川有真性情,气势为先。
这地方应了一切该有的风水格局,莫说是王侯将相,就算是皇帝老儿都葬的下。我当初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料定这里肯定有大墓,循气而走,果不其然,最后在诸峰结气的地方寻到了一座古墓,古墓不会有墓堆,时间摧残后,和平地差不多。
我们找墓,先相地,再定穴。
定下后不会像小说里面说的那样,用洛阳铲打坑,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会用那种老古董?
我们用的全都是金属探测器,我当时拿着家伙测了测,吱吱直叫唤,地下必有大量金属器物,这就没问题了,肯定是有东西的。
越是这种坑,秦教授来这里的几率就越高,冲他的恩情,我叶小九值得再出山一回,哪怕与虎谋皮。
反正秦教授下落不明,权当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吧,但凡有可能的地方,我一个不会放过!
……
拾掇了东西,我们就向牛耳山进发。
夜里的林中,寂静无声,偶尔可闻鸟鸣,阴森渗人。
很快,我们攀上牛耳山,山峰顶部,视野开阔,四面都是一颗颗松木,长得极为高大,又有荒草横生。
到地方了。
那个坑,就在这里。
“咕咕,咕咕……”
军哥扔下东西,两手并拢,贴在嘴唇上,喉结涌动,发出一阵阵类似于花斑鸠的鸟鸣。
片刻后,他蹙着眉头放下了手,有些警惕的看向了四周。
“嘿,阎王这孙子该不是睡着了吧?”
胡子有些不耐烦蹙眉说道:“天还早,夜枭子还不到睡觉的时候,我看他是舒坦日子过多了,想死。”
“应该不是!”
军哥摇了摇头,再一次将手贴在嘴唇边上,开始发出阵阵鸟鸣。
这大约是他们和阎王的暗号。
片刻后,在我们左边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我豁然转身,只见,左侧的一片灌木丛中有一道黑影正在徐徐朝着我们走过来。
看体型,那人正是一直在这里盯梢的阎王。
只不过这里黑,我们也不敢明火执仗的来干活,怕被守山的发现,会比较麻烦,所以也看不清这阎王的脸,但他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
“你干嘛去了?”
军哥松了口气,放下了手,道:“我还以为又有人盯上这里了,你被做掉了。”
“那倒没有,就是这两天有点不舒服。”
阎王一步步朝着我们走来,语气木然、平缓,不带有任何感情,时不时的抬起手挠挠背,一边走一边说道:“不知道为啥,这两天背上特别痒,怎么挠都不好使,一点知觉都没有了,就像上回在医院里做手术被半身麻醉了一样。”
说着,他已经走出了灌木丛,径自朝着军哥走了去。
“啥味儿啊!”
大兵凑到我耳边,低声嘀咕道:“我咋闻着有股子巴西烤肉的味儿?”
我顾不得回应他,我之前见过阎王,是个比军哥还要狠的角儿,今儿个他的表现怎么看都不太对劲,已经警惕了起来。
恰逢此时,阎王转过了身,背对着我。
“后退!!”
我一把拉住大兵扯着他就迅速往后退。
原因无他,这阎王后背当真是红红火火一大片,整个背部鲜红透亮,看着就跟烧红的碳一样。
只不过,那不是碳,是人肉……
……
这样的情况,我头一回见!
火葬场里把人烧得嘎嘣脆,油花子“滋啦”乱蹦,最后还得用铁锤把没烧烂的骨头砸碎,那场面我见过,但远远不如此刻这来的直接刺激,阎王皮肤红的就跟烙铁似得,还散发着巴西烤肉的味道,当真是刺激感官,一时间我也没了主意,只能扯着大兵连连后退,纯属于本能使然,趋吉避凶而已。
大兵与我并列,是站在最后面的,我们俩最早发现阎王的异常,大兵这孙子也被吓坏了,挺大一老爷们疾跳乱窜的,要不是被我拖着,估摸着已经掉头撒丫子尥了。
这时,阎王竟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了我,木然问道:“兄弟,你这是怎么了?上回见面不愉快,但现在不一样了,咱不是打算合作么?为什么你一看到我就要跑呢?我有那么可怕吗?”
距离拉近,我已经能看清楚他的脸了。
这是一张惨白惨白的脸,浮肿的很厉害。
他原本是个面如颇为瘦削、眼神阴翳,一看就特犀利、特歹毒的人,可是此刻脸已经浮肿的像个包子,瞳孔扩散,眼珠子里的瞳仁都已经不似活人那么黑了,像死去很久的鱼的眼睛,聚不起任何目光。
这根本就是一副死人样!
不,准确的说,是已经死了,而且,死了已经有一阵子了。
他张嘴说话的工夫,口鼻之间涌出一些黄绿色的浑浊液体,一股恶臭随着林间的风飘荡而来,直扑我面门,这味道我很熟悉,是尸水的味道。
人死之后,尸体会腐烂,腐烂过程中蛋白质、糖会溶于水,形成一滩液体,就是尸水,有剧毒。
说白了,和大夏天肉烂了以后沤出来的汤汤水水是一样的。
活人嘴巴和鼻子里会涌出这种东西吗?
我继续后退,阎王的脸上竟然涌现出了一丝诡异的落寞,就像是爸爸妈妈不陪着玩的孩子一样,情绪低迷,片刻后,他猛然抬起头,跌跌撞撞的朝着我追了上来。
“我的妈呀!”
小二惊呼一声。
阎王转身,其后背情况,想必军哥他们仨已经一目了然。
眼下,眼看阎王黏上我了,他们仨倒是也不琢磨着上来帮把手,正所谓求人不如求己,靠他们基本没戏,退来退去,总有没退路的时候,我干脆不退反进,一步贴上去,抡起手里的铲子照着阎王的脑袋上就削了去。
阎王浑浑噩噩,不知反抗,这一铲子我是结结实实的劈在了他的脑袋上。
“铿”的一声巨响,阎王半个脑袋都被我劈开了,花花绿绿的东西从裂缝里涌了出来。
然而,他就是晃了一晃,甩了甩脑袋,再次朝着我撵了上来。
“大兵!”
我大吼一声,呼唤大兵帮忙。
大兵其实也怂,我们头一回碰见这情况,正常人都虚,不虚的全都是虎玩意,但听到我喊他,他还是冲上来了,一个箭步,顺势从腰间摸出了一个铁锤,他人高马大,臂力不凡,抡起铁锤照着阎王的脑袋上砸了一记,那阎王的脑袋就跟烂西瓜似得,“噗”的一声就炸开了,汤汤水水溅了大兵一脸。
至此,那阎王终于倒地。
可大兵却红了眼,或许是惊惧之下做出的过激反应,怒吼一声,抡着铁锤照着阎王已经稀巴烂的脑袋上继续猛砸,碎骨乱飞,几乎砸的就剩下一张皮了。
阎王背上的红光愈发明亮了。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一步上前连忙拉开了大兵,大兵“哼哧哼哧”直喘粗气。
片刻后,阎王身上窜起了火苗,跟放烟花似得,皮肉上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巴西烤肉味更浓了……
被大兵捶的就剩下一张皮脑袋在火苗中飞快萎缩着,转眼变成了拳头大小,皱皱巴巴,就像风干的橘子皮,那张人脸正对着我。
他的脸,已经缩的比初生婴儿更小,全是褶皱,眼睛鼻子依稀可见。
或许是皮肤萎缩时的抽搐,他的嘴角分明抽搐了一下,犹如在对着我笑。
之后,他身上的火焰褪去,烧得比炼尸炉都干净,就剩下了薄薄的一层黑灰留在地上,形成了一个扭曲的人形。
呼啦……
阴嗖嗖的山风吹来,吹乱了黑灰。
我随之“哆嗦”了一下子,不知不觉间,身上已经全是汗水。
莫不是……这世上果真有阴坑?
这是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死求了……”
军哥一声轻笑,惊醒了我,黑暗中的他犹如一团魔影,声音轻松,仿佛死的不是他的同伴,而是我和大兵一样,他摆了摆手,道:“怎么样,小九哥,这回这个坑邪乎吧?我没骗你。”
出了这事,已经完全超乎我的认知,我坚定的无神论也开始动摇了,犹豫一下,强笑道:“军哥说的是,这坑我们哥俩碰不得,这便走。”
我确实萌生了退意。
这坑邪乎程度超乎我的认知,贸然下去没好处,至少,我得找个懂行的和我一起下,别秦教授的线索没找到,我自己和大兵先折进去了。
“哎?似乎不是这么个事儿吧?”
军哥看似是在开玩笑,实则语气已经变了:“来了还想走?小九哥不懂规矩了。”
他的意思,我懂。
业内的规矩,见者有份,但还有半句我没说,既然知道了,想半途退出去,没门。
谁知道你看见了这事儿以后,半途走了会不会把其他人点了?
东西出来,一人拿一份,坏事一起干,真进去了,谁也没跑。
这叫一条绳的蚂蚱,大家都安心。
真要走,也成,就是得横着出去了,死人嘴巴才牢靠,难道不是么?
大兵有点毛躁,哆哆嗦嗦摸出烟叼嘴上,吧嗒吧嗒抽着,但一只手已经握紧了铁锤。
我了解他,这是他暴走的征兆。
但真打起来,我们俩肯定得有一个折在这,军哥带着枪呢。
我们哥俩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来的时候俩人一起来,走的时候也得整整齐齐的,有一个撂这就不太好了。
沉吟片刻,我抬手指了指前边,道:“都这样了,你还打算继续干?”
“为什么不干呢?”
军哥笑眯眯的反问了一句,又说道:“这个坑,我踩了快两三年了,小九哥明白人,应该知道这底下有多少东西,现在这年头,找个年份足、还没被人碰过的坑可不容易了。”
“成,不走也没问题,按规矩办事。”
我一步步朝军哥走了去,便走边说:“你在想什么我懂,我和你想的也一样,指着这一票收手。但这种阴坑我听说过,还没碰到过,有些事儿我得弄明白了,比如,宁武那仨……怎么死的?”
军哥晃了晃脑袋,示意借一步说话,我点了点头,就跟了上去,最后我俩钻进了松林里,军哥扔给我一根烟,我俩各自点上。
吞云吐雾一阵,军哥道:“一样。”
我一怔。
他又道:“死法一样,阎王和宁武那仨一模一样。最先被烧死的那个就这德性,盗洞打下去以后没过多久就变成火人跑出来了。剩下那俩跑回去以后,过了一阵子也是这么死的。一个上厕所的时候腚上喷火,肚子里的肠子什么的一股脑儿全拉出来了,还是熟的,就跟卤猪大肠似得。另一个在床上和情妇办事的时候着了,就跟摩擦生火一样,他那情妇逃了一命,但截肢了,下半截儿全没了,就是这个女人跟我讲的这些事儿。”
我追问:“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放心吧,跟着我干,错不了。这坑,总得有人先开,开了以后总是得死两个的,很正常,晾几天就行。”
军哥拍了拍我肩膀,饶有深意的说道:“怪就怪阎王贪心,我让他盯着,他自己倒是想给老子玩一出监守自盗了。小九哥,能说的我全告诉你了,这一波你得信我,信我,你和你那哥们死不了,也别想着和我作对。
至于阴坑……”
说到这儿,军哥笑了,笑的特不屑,淡淡说道:“小九哥,你年纪不大,但能定的了这个穴,估计入行却是不短了,少说十年,十年里,你见过阴坑吗?”
我摇了摇头,阴坑……我从不信这个。
“这就对了。”
军哥道:“我比你年长,混了快二十年,我经手的坑不下一百,但没见过一个阴坑。”
说完,他自顾自离开了。
真没阴坑吗?
我有些动摇,凭经验,我不信这个,但那阎王死了好几天了,还会说话,跟活人似得,这是我亲眼见到的,怎么解释?
我叹了口气,落入了困局,颇为无奈的走出了松林,略一琢磨,便自顾自去了宁武那仨立下的那条盗洞旁边。
盗洞不宽阔,只容一人通过。
里面的泥土发黑,像是烧过。
我盯着看了片刻,自语道:“难不成,这是遇到了火洞子?”
……
洞子,这是行话里常说的一个词儿,说的是木椁墓,有水火之分。
水洞子,是质量不太好,灌了水的坑,掉下去能把人溺死。
而火洞子,则是质量非常好的坑,密封严实,打开后坑里会喷出火焰,足以烧死人。
坑里喷出的火也不是自然形成的,是古代那些王公贵胄们布置下的防盗手段之一,我们也叫“伏火”,大部分都是些可燃气体,当然,我也听说有把“丹火”丢进坑里烧人的。
咱们华夏的老祖宗迷信成仙、长生不老这些事儿,以至于“炼丹”的大师们不在少数,也没听说谁真的长生不老,倒是在炼丹的过程中捣鼓出了不少威力强大的东西,比如火药什么的,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能爆炸的药石,威力都不是血肉之躯能承受的,这些东西里有的被用来防盗,就是我说的“丹火”。
我是没见识过,但有一陕北的哥们见过,他进的那坑的主人是个狠角色,“丹火”是藏在棺材里的,一开棺直接爆炸,玩的是同归于尽的路数。他一同伴就着了道,当时那场面有点恐怖,他那同伴一下子就碎了,他尖叫了一声,嘴巴里还飞进去一块肉,熟了,他说味道和叫花鸡差不多,从那以后,陕北那哥们十年没吃荤。
我盯着这盗洞,看着黑乎乎的被烧焦的泥土,心想这坑应该算是火洞子里的一种。
只是,那火是不是丹火不好说,我也实在想不出什么火能让人变成那个鬼样子?
这超出了我的认知范畴,让我不由自主的往鬼神之事上想。
“好了,小九哥,别看了,早晾差不多了,否则,就你现在这个距离,已经着了道了。”
这时,军哥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绳索,一头已经系在了旁边的松树了,一边放绳子,一边对着我扬了扬眉毛,道:“你下?我们在外面候着?”
坑,我肯定要下,毕竟他们求财,我找人。这个坑,我们现在在的这个地方没打通盗洞,似乎没被盗过,但一座大墓绵延范围大了去了,不代表别的地儿没盗洞,万一秦教授是从别的地儿进去的呢?
只是他们在外面候着,不成。
按照惯例,下坑的时候一般都是一两个人下去,别的要嘛放哨,要嘛在上头接东西。可惜一般下坑的那个没好下场,递上来的东西万一值钱,您老人家还想上来呢?
所以,真吃这套的也没几个,哪怕是父子,下坑的那个一般也都是爹,不是儿子。
我笑了笑,四周看了一圈,道:“军哥说笑了,这坑您最了解,当然得您带头,要我说,这里荒山野岭的,只要咱们不明火执仗的干,护林员也找不着咱,犯不上这么谨慎,一块下?”
军哥抬手虚指了指我,皮笑肉不笑,也懒得和我掰扯了,把绳子的另一头拴在自己腰上,拎着铲子钻进了盗洞。
他一钻进去,我松了口气。
小二和胡子蹲在一旁,典型的鹰犬架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生怕我对他们老大作出什么不轨之事。
大兵坐在我身后的树底下抽烟,不停的抖腿缓解焦虑。
这里很安静,我一时无事,就寻摸到了大兵身旁坐下,他倒是没提离开的事儿,这么多年混下来,无论干什么,我不说走,他绝对不走。
盗洞里,只剩下了军哥“哼哧哼哧”挖土的声音。
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的样子,盗洞里才传来了军哥的一声吆喝:“哥几个,下来吧,通了!”
这速度已经很快了,该谢谢宁武那几个倒霉鬼,要不是他们把盗洞挖的七七八八,我们想下坑,怕是打盗洞都得整整一夜。
我是第二个下去的。
盗洞仅容一人通过,倾斜向下,因为过于狭窄,匍匐前行都有些困难,里面泥土被烧成了焦黑色,空气有些浑浊,弥漫着一股黑火药燃烧后的味道,好在倒不是很深,只有不到二十米的样子,前方隐约能瞧见一点亮光,是军哥的手电筒,他已经下去了。
我扒着他扯下去的绳子,徐徐前行。
片刻后,我钻进了墓室。
军哥拎着手电筒站在盗洞口,一张脸阴沉的跟死人脸差不多,微光下泛着铁青。
我四下瞧了一眼就大概明白为什么了。
这坑,并不是大墓。
实际上,在古代,只要是有点能耐的人,给自己修建的墓都是按照阳宅的标准来的,墓室会有好几个,王公贵胄更大,帝王陵那就不可想象了,丛葬坑有时候会在好几十里以外,其规模可见一斑。
这坑,从风水占地来看,气势磅礴,怎么的也应该是个公侯的墓,墓室应该会有很多。
可事实上,这坑只有一个墓室,百十来平米,四周空荡荡的,莫说陪葬品,铺地的铜板都见不着一个,只有墓室最中间有一口烂木棺材,已经腐朽的不成样子了。
也难怪军哥脸黑,他踩点很久,只盼着能在这里来票大的,结果天不遂人愿,碰到这么个坑。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倒是乐见他这样子,但这坑的情况已经在眼里,我多少有些失望,这墓太小,与我之前的猜测相违背,不可能再有我没发现的盗洞了,秦教授应该没来过这里。
这,是个诈坑。
诈坑就是那种墓主人的身份与墓室形制规格、陪葬品等不成正比的坑。
这种坑最让人恼火,忙活半天竹篮打水一场空。
至于这种坑为什么出现?不用多说,就是被盗墓贼盗的怕了!
甭管生前多厉害,死了以后,谁都得看我们这种人的脸色。就说魏高祖曹丕,到死的时候不还昭告天下说自己是薄葬?不外乎就是告诉我们这种人,他墓里没东西,别折腾他。
我之前拿着金属探测器在这四周转了一圈,金属探测器显示,这坑很大,方圆上百米内全都有反应,陪葬品十分丰富,现在回头再看,这应该是混淆视听的法子。
旧时盗墓,盗墓贼先看风水锁定一个大概范围,然后用铲子什么的挖起土来看土质,如果土里有瓷片、砖瓦碎片、金属碎片等,下面十有八九有墓,哪里发现了这些东西就从哪里下铲。所以,一些墓主人占了风水宝地以后,为了防盗,会在自己墓穴四周的土里使劲儿掺瓷片这些东西,这么一来,即便盗墓贼锁定了大概区间,想准确下铲找到这个墓那也有难度。
我八成就是遇到了这样的墓。
循着一条盗洞我们就能进入墓室,这是运气。
这时,大兵和小二他们稀稀落落的都进了墓室,见此情况,神色不一。
“开棺!!”
军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从嘴里蹦出了这么两个字,然后他红着眼睛就跟被激怒的公牛一样,一步步朝着墓室最中间的那秀木棺材走了去,一边走,一边似疯魔般自言自语:“架子这么大,排面这么小,老子就真不信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否则,老子把你的烂骨头拽出来卖了!”
……
狗急跳墙……
看着军哥,我唯有摇头苦笑。
这情形我见多不怪,下墓是拿命换富贵的事,到头来没捞着好东西,红了眼睛把气撒在墓主人身上的不少。
此时,军哥一边朝着那口烂木棺材走去,一边从腰后抽出一根撬棍。
棺材已经腐朽的很厉害了,根本经不住他折腾,三下两下就被撬开,中间棺盖都折成了两瓣。
我抱着开个眼的心思凑了上去,反正这里没有秦教授的踪迹,既然忙活一趟,总得瞧瞧棺材里是个什么情况。
棺中,只有一具干巴巴的人骨,双手放在胸前,手里握着一把已经报废的剑,已经腐朽的不成样子了,锈迹以及各种杂质凝成了一块块小疙瘩附着在剑身上,看着就跟癞蛤蟆背上的毒腺一样。
除此之外,一件陪葬品都没有!
而这把剑,说句不好听的,拿回家当烧火棍都嫌晦气,这品相已经没什么价值了。
“得了,回家睡觉吧!”
我咧嘴一乐,揶揄军哥:“我看您就是脸黑,眼下就是死人骨头都没得卖喽!肯买这玩意的基本都是博物馆,不过也就女尸能值点钱,还得保存相对完整,高低你得有点皮膜连着吧?人家卖票也有得吹嘘,什么保存完整的神秘千年女尸云云,看客们图个新鲜热闹,喜欢看大老爷们的却没几个了,更甭说棺材里的这位,不仅是大老爷们,这骨头都酥了,看样子拿起来就碎,没人要!”
军哥却不服气,也不理会我,拿着手电筒在死人骨头身上照来照去,显然还不死心。
他先照的盆骨,我知道他是在找屁塞。
古人死后,腚里会塞个物件,叫屁塞,防“漏气”,认为能防腐,甭看埋汰,一般塞的物件都比较值钱。
可惜,盆骨里空空荡荡,没什么东西。
然后,他把灯光照向了颅骨,找的很仔细,整个人几乎都快爬进棺材里了。
他这是要找“口含珠”,作用和屁塞差不多,穷人家嘴里含个铜子儿,富人家含个宝珠。
别说,他这一照,还真有门道。
手电筒的光从颅骨空洞的眼眶照进去,里面隐隐有青潋潋的光在闪烁!
军哥如释负重,脸上露出笑容,拎着撬棍“啪”的一下子将颅骨打的粉碎,一颗鹌鹑蛋大小玉珠子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这玉珠子有一半儿呈黄褐色,那是土沁,北方泥土呈碱性,玉埋到里面,会出现这种沁色,南方那边土是酸性的,所以玉沁色多为白色水沁。而另一半,则是温润的正常玉色。
这珠子……
我眼睛亮了,这珠子可值老鼻子钱了,未沁色的那一半温润、玉质细腻,绝对是个宝贝,而沁色那一半则显示了它在地下沉淀的年份,两种颜色泾渭分明,却凝成一体,犹如太极图一样,完全是天然形成,我从未见过这种特殊物件。
正所谓金有价、玉无价,找到好买家,这东西价值不可估量。
“军哥,咱们发财啦!”
小二扒在棺材沿儿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破碎的颅骨碎片中的玉珠子,嘴巴张得老大,哈喇子从烂黄牙缝隙里不断滴落,典型钻钱眼里的样子,伸手就要去拿那玉珠子。
啪!
军哥眼疾手快,一下子抓住了小二的手腕,这才微微眯着眼睛说道:“怎么着?开个眼就成了,什么叫咱们发财了?是我发财了才对!”
他变脸变得有点快,多年经验告诉我,接下来只怕不会平静,我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当场一把扯着大兵飞快后退,同时低声对大兵说道:“抄家伙,要干起来了!”
果不其然,我这边话音刚刚落下,那里军哥一把扯着小二的手腕就将之提溜了起来,小二畏畏缩缩,如何能是他这壮汉的对手,就跟拎小鸡崽儿似得被来回拉扯。
下一刻,军哥抡起手中的撬棍直接朝着小二的脸上砸了去。
这一棍子可谓力道十足,只听得“嘭”的一声,我隔着大老远都清晰的听到了骨裂声,然后小二满嘴的烂黄牙被打的飞出去好几颗,鼻梁骨被瞬间砸断,撬棍带勾的地方直接抠进他的右眼里,眼珠子爆掉了,黑血横流。
正常人这一棍子下去只怕都打死了,这小二倒是皮实,被一棍子撂倒在地上,身体还在抽搐,浑浑噩噩中翻了个身,仅剩的一只眼睛木讷的盯着墓顶,却是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了。
“军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子瞪着个眼睛,看似很悲愤,在质问军哥,一步步的朝着军哥迫近。
但从我的角度来看,他分明是从腰后抽出了一把匕首,只要靠近,我毫不怀疑他会用匕首在军哥身上掏几个透明窟窿。
“你说呢?”
军哥冷笑一声,终于从腰间抽出了暗藏许久的枪,那是一把五四式手枪,早年间大量流入民间,现在干黑活儿的人手里多是这种枪。
他很果决,毫不犹豫开枪了,一枪爆头,打的那胡子天灵盖都飞出去了。
然后,他拎起撬棍,上去二话不说猛抽小二的脑袋,血与骨横飞。
这一切很快,但,在这中间,我有无数次机会放冷枪干掉军哥。
事实上,大兵已经抽出了五连发,对准了军哥,他因为紧张兴奋浑身不断在颤抖,有好几次都要开枪了,都被我按住了。
我总有种感觉,开枪了,我肯定后悔。
没有原因,就是直觉。
这种直觉,救过我很多次,我仍然愿意相信它。
而且,我已经金盆洗手,要不是为了秦教授,我不会下墓,大兵也如此,只不过他是为我罢了。所以我不想沾人命,沾了就洗不干净了。
再者,军哥的行为也不对劲,按说他想独吞,应该先联合自己的兄弟干了我和大兵,然后他们再内讧,可他没有,这种种行为都在告诉我,这里头只怕有隐情。
他有枪,我们也有,而且我们有两个,我不虚他,干脆不动手,静观其变。
军哥就跟疯狗似得,仿佛和小二有大仇,一直把小二脑袋打的稀巴烂,这才终于停手扔掉了撬棍,一把抹掉脸上的脑浆和鲜血,扭头冲我露出一个笑容,模样比恶鬼都要狰狞,眨眼功夫干掉两个人,可他笑的仍旧是那么淡定,冲我昂了昂下巴,道:“小九哥,明眼人,你没放冷枪是对的。”
说完,他从棺材里取出那颗玉珠子,转身就要走,撂下一句:“我得走了,还得去杀个人。”
“这不太合适吧?”
我盯着军哥,笑眯眯的说道:“说好的三成呢?”
“这是七成。”
军哥挥舞了一下手里的玉珠子,然后说道:“剩下的三成在棺材里,想要自个儿去拿。”
那把破铁剑?
一文不值!
我已经黑下了脸。
“准备来硬的?”
军哥咧嘴笑,笑的很淳朴,就跟个老农民似得,然后忽然拔高了声音,咆哮道:“那你特么的倒是来啊?”
说完,他拽住衣领狠狠一扯。
伴随着一声布帛破裂的声音,他外套的扣子全部崩掉,里面的秋衣也扯碎了,情况一目了然。
这王八蛋……
他身上绑满了炸药!!!
“开枪啊!?”
军哥大吼,一步步朝着我们迫近,冷笑道:“你们那个家伙事老子早就瞧见了,一喷一片,只要一个火星儿落在老子身上,咱们就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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