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迷离,叫烟雨;有一种红尘,叫过往;有一种心动,叫江南。何其幸运,可以将冥冥中牵引的那根丝线,追溯到江南。那是一个连听名字都觉得美不胜收的地方,天之北,水之南,所谓伊人,佳期茫茫。
那是一个文人墨客们尽可以放肆想象似水柔情的地方,也是一个在故梦里追思起来不由要泪流满面的地方。谁没有一个江南情结,谁不曾畅想漫步在悠长的雨巷,手里持着一把丁香色的伞?极尽脉脉雅致的土壤,在偌大的国土里,也唯有江南,承载得起所有诚挚的赞美。
这里走出过许许多多光彩夺目的文人。他们的才情,氤氲在江南的山水间,多年后,世人不知,是他们成就了江南,还是江南孕育了他们。或许,是两者兼有。这些耀眼的墨魂,已经和江南血肉相融,如同一开始,就从来没有过任何分离。
杭州走出过郁达夫;兰亭处有过幼时周树人的脚印;水乡如梦的桐乡,漂泊着沈雁冰的小舟。而最令人心动的,却是吴侬软语的无锡,有过钱钟书。其实这个地灵人杰的地方所拥有的名人,何止一个钱钟书,可许多人,偏偏只记得这个名字,仿佛那是前世的约定,辗转了百年的尘埃,依旧心潮暗生。
钱,本来是一个最庸俗不过的字眼,用作姓氏,取名字很难不寻常。可淡淡地添上"钟书"两字,顿生不凡之感。一如墨迹半干,隔着半边屏风,亦能嗅到隐约书香。
钱钟书先生光阴荏苒,昔日隐蔽在江南小镇中人不识的默存,已成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钱钟书。那么多人喜爱他的傲视才情,那么多人艳羡他的贤妻才女,亦有那么多人折服于他的嬉笑怒骂;那么多人视他自命清高,怪他出言不逊,亦有那么多人不理解他的狂狷。
光阴它不言语。它只是悄无声息地为这世间的所有事情做出证明。那些当年盛极一时的东西,无论是流言蜚语也好,揣度臆测也好,声名负累也好,全都成了历史微尘,不足道了。
他的闭门谢客,不广交游被人认为是狂傲与自命清高,他自己却认为与其说"狂",毋宁说"狷"──他不愿意被采访,不愿意被访问,不愿意被过多溢美之词包围,不愿意回复友人书信,都只是源于他的那一点狷介,那一点"闭门造车"的精神,那一点"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劲头。正如杨绛所说:他只是想踏踏实实做学问,低调做事。
而在我看来,钱钟书先生这种甘于寂寞正体现了他的学问的"狷"与人格之"狂"。正因为对自己的学问充满了自信,对自己的人生哲学充满了信仰,才能毫不怀疑毫不动摇地去做自己的学问,去实现自己既定的愿景,才能丝毫没有与所谓的"名流雅士"结交优游的私念,成日待在自己的"窠臼"里怡然自得,却仍然能招来许多慕名拜访之人。
他是宁可门可罗雀,也不愿门庭若市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狷介--他是如此言辞犀利,出口成章,雄辩之才犹如江水滔滔不绝,绝不是"狷介"二字所能一言蔽之。更何况闭门不出的他,并没有成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腐儒,却成为了世间少有的学贯东西古今之人,成为了横扫文坛学术之人。
钱钟书先生世界上有如此多的人给予他如此高的赞誉,有如此多的高等学府邀请他前往任教,他都一概置之不理,坚决请辞。这不仅仅是爱国心,更是他的高尚人格之表现。他不争名利,争学问;他淡泊舛运,珍亲人。
他的文字既没有掉书袋的学究之气,也没有媚西洋的崇外之风,他只是他,做他自己的人,做他自己的学问。至于世间评论,任他人说道去吧。
也只有他,会在晚年回顾自己以前的作品时,将自己批得体无完肤;也只有他,能让自己当年恩师叶公超的一句"你应该去牛津大学"一语成谶;也只有他,会对慕名想要来拜访的人说出那句"何必想要见识下蛋的母鸡";也只有他,对诺贝尔奖不屑一顾,认同萧伯纳的那句话--"诺贝尔设立奖金比他发明炸药对人类的危害更大";也只有他,当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来华访问时想见他,会回答说跟她不是一路人,见了面没话说;也只有他,敢于说出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不论是恩师也好,名流也罢,学问也好,人格也罢,凡是他不看在眼里的,亦能公然批驳,其批驳言辞之犀利,狂狷可见分晓。
钱钟书与杨绛至于钱钟书本人,其狂与狷之道,可留给时间做评判。也许正如法国前总统雅克·希拉克先生的唁电所言--"他将以他的自由创作,审慎思想和全球意识被铭记在文化历史中,并成为对未来世代的灵感源泉。"
这不禁令人想起俄罗斯伟大诗人涅克拉索夫悼念杜勃罗留波夫的一句诗句:"怎样的一盏智慧的明灯熄灭了,怎样的一颗心脏停止了跳动!"
钱钟书曾经用这样三句话来概括整个人类努力的进程:"我们希望他来。我们希望他留。我们希望他再来。"
今天是钱钟书先生诞辰110周年,我想,我们也可以用这句话来表达我们对于钱钟书先生的敬意:我们希望你来,我们希望你留,我们希望你再来,我们且待驻足,且听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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