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回了家。我起床泡了杯喝的，坐在院子里看一本很有腔调的书，一副优雅又高级的书生模样。
“阿舅，这个是什么呀？”我在阳光中神游时她跳进了我的领域，蘑菇头，铃铛眼，人还没桌子高，咧着嘴笑着。
“杯子。”我当下觉得作为阿舅是时候教她一点人生大道理了。
结果是她让我见识到原来三周岁多一点的孩子就能灵活运用一种叫“你是不是傻？”的眼神。我怕她对杯子及杯中物失去兴趣走开而让我的教育计划落空，紧接着说，“你看，你明明指的是杯子，而不是从上往下指的杯子里的东西。所以杯子也肯定以为你问的是它，它正兴奋的等着和你认识，结果你却无视它只在乎它身体里你还看不到的东西，那它该有多伤心阿？所以你是不是该和它道个歉呢？”
然后，她哭了。她总是这么爱哭。
我妈在里屋根本不知道院子里发生了什么，听到她的哭声就操着锅铲杀气腾腾地冲出来了，严格来说，是冲向我。
“才多大功夫，你又把枣枣弄哭了。这么大人了还这么不省心！”然后抱起她拿锅铲当棒棒糖一样逗她，一个劲地说，“枣枣乖，不哭了，小外婆去给你拿鸡腿。”
“妈，我也要吃鸡腿。”
没有收到任何回复，连标点符号都没有……
我闭上眼仰着头浸淫在阳光中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一个有腔调的读书人是不该为一只鸡腿流泪的。我开始反省我的教育失败在哪里？从生活小事出发，鞭辟入里赋予其融汇多种善意的内涵，配以亲切温柔的我的笑容。加之院子里杂草丛生，绿意葱葱；冬日和煦，轻风舒畅。一切浑然天成，完全可以感化一个熊孩子让她变得知书达理才对。
我陷入了深思……直到听到我妈喊开饭的吆喝声，我的烦恼草草结束。
饭桌上有三个女生，我妈，枣枣妈，枣枣。
我妈说，“来，吃个对虾，好找对象。”
枣枣妈说，“来，吃个藕片，早成配偶。”
枣枣冷静地啃着她的鸡腿，那对弄湿的铃铛眼仿佛天生悲悯。我动情地看着她，然后从她嘴里抢来了鸡腿，并在她泻洪前把虾和藕片送过去。利落的身手成功迷倒了这个三岁小破孩，她冷静老实地剥起了虾壳。还用闲下来的嘴说了句，“阿舅好可怜。”
“对象不是找出来的。”我像枣枣忽视杯子一样忽视这个三岁小孩的感言，然后一本正经地对那两个妇女说。
“你不找对象我买了房子有什么用？还有这些年喝喜酒散出去的红包怎么收回来？我还有十几二十年就退休了，你让我怎么放心去美国买包，去冰岛泡温泉？”我妈这两天看了“戏精的诞生”有点压制不住自己的演员黄昏梦。
“你找个对象，你丈母娘就会送车给你。”我姐似乎看到我的正经出现了一丝松动，“然后生个孩子，像枣枣一样多可爱。”我又恢复了冰山般的理智。
“房子，车，钱。你们指着对象却根本无视了这个人。”我原本准备像教育枣枣一样教育她们俩，可是我有鸡腿了，我不想破坏享受鸡腿时该有的虔诚，尽管它是残缺的。
我想起前段时间打球认识的一个女生，加了微信。闲时会聊些一日三餐，名人传记，偶尔还会扯几句发球、接球的心得。
如果对方是个男生，或是小时候的玩伴，这样的交往甚至算不上是朋友，只是见面会打招呼的有点熟的“人”而已。可现在却因为她是女生，且年龄相仿，接触时就会有一种特殊的沙质感。像是去街上的奶茶店，一排排满满的目录，就是没有白开水一样。
国人对生活的精致感致力于对奶、糖、冰的控制，好像调到一杯口味适合自己的饮料是多了不得的一件事，之后广而告之以彰其荣。
那天打完球她就和我分享她的“专属口味”，我出于欣赏微笑不语。然后当她在奶茶铺窗口实践并邀我参与时，我已经在隔壁水果店要了瓶农夫山泉且已喝了半瓶。
当晚我收到她的微信，“以后我不去打球了。”
“是吗？好吧。”
“你不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
“你说是为什么？”
……
我有点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东西萌发了，可我很困惑。在这个忽冷忽热的世界里，规则被不断地刷新着。以前感情从一封情书开始，胆怯的靠近，甜蜜的别扭着；现在不知道感情是怎么开始的，有时候要到终结时才意识到，“噢，原来我们在一起过”。结束一段感情倒是潇洒且果断，多的是在分手后变成段子手的情侣们。那些蹩脚但纯粹的小故事被消耗成网上的流量符号，制造了无数个没有温度的笑容。
“喜欢是什么？”我问饭桌上的三个女生。
“我喜欢吃鸡腿，我也喜欢吃虾。”枣枣说的很大声，眼睛亮亮的。
我妈和我姐像枣枣无视杯子一样无视了我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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