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流水大道
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扛行李呢！小孩儿再次爬上独轮车扎好马步时，看着牛车上那几乎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大行囊，心里恨恨地想着。
“哼！我洛天云堂堂七尺男儿，一口唾沫一个坑！说到做到！云麒老儿，你等着！迟早我要揍你！”
听着小孩儿奶声奶气，又十分逗趣的宣言，云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有着说不出的欢快。
洛天云被笑得面红耳赤，自然发出抗议声来。
就在两爷孙的拌嘴声里，弦城的城门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他们的面前。
……
东胜楼坐落在东外城最繁华的地段，五层高的楼高可以一览整个东外城的街景。
当初建成的时候，东胜楼因楼高的问题，差点被弦城城主，也是江心道的督统杨文长杨大人拆去一层。后来不知道东胜楼的楼主许东胜使了什么招数，竟然只降了一成顶层的层高，事情就这样揭过去了。
楼前的流水大道贯通东外城南北，上面酒肆、客栈栉比鳞次，来往客商更是摩肩接踵。街道上挑着各种吃食的小商贩来回游走，高声吆喝，不时停下招待采买的顾客。各家小二在门口或高声迎客，或微笑送客，穿着各色的客官在迎来送往中进进出出，伴随着逐渐接近中天的太阳，整个街道显得热闹非凡。
楼后的花红巷则冷清得多。这个时段，这条烟花巷子还处在沉睡之中。居住在这巷子栋栋花楼里的花妓们还在养精蓄锐，等待夜幕的降临。一旦到了华灯初上时，花红巷就活了过来，如其名，各式彩灯挂满街头巷尾，穿着或艳丽或清新的姑娘们略施粉黛，或坐卧阁楼上，或斜靠在躺椅边，看着一位位酒足饭饱的恩客来到自己面前。
隔着东胜楼一条街的地方，则是东外城的集市所在，这是一个全天都不会冷清下来的地方，要说哪儿人气最旺，不管何时，一定是集市。来这里采买、贩卖的客商天南地北，货品更是玲琅满目，甚至在集市西边，还有几家铁匠铺，在那儿可以买到些趁手的兵器。
而流水大道和花红巷，熟悉弦城的人都会将其戏称为“两道茶”。一道早茶，一道夜茶。
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到弦城，这两道茶非喝不可。每日，先早茶，尔后微醺半日，接夜茶，啧啧，神仙一般的日子。”
今日一早，东胜楼就迎来了两位客人。
虽说平日里东胜楼的店小二拉开隔板，打开大门不久后，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熟客前来喝早茶，但是如今天这般，刚刚打开隔板就看到人站在门口的景象，已经很多年没有了。
一位看着很年轻的老不修，一位看着很可爱的熊孩子。
两人一身的胭脂味儿，一看就知道是在花红巷留宿后直接来的东胜楼。
这老的看着四五十岁也就罢了，这小的怎么看都才八九岁，怎么也跟着去了花红巷？这世道，怎么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呢？小二一边提开隔板，一边腹诽。
“爷爷，昨天晚上那个大姐姐真好。”小的看到门开了，先行走进东胜楼，边走还边对身后的老头说。
“怎么样，很舒服吧？我没骗你吧？”老的嘴角带笑，表情倒是洒脱，一点都没有残害幼小后应有的愧疚。
店小二听到这突破天际的对话，下意识一愣，手一滑，隔板重重落下，砸到了脚趾上。
……
在店小二的惨叫声中，云麒带着洛天云施施然走上了楼梯。
“我和她说我日日被你逼着练武，可累了，她就好好给我按了全身，昨晚睡得可舒服了！”洛天云走在前头有点蹦蹦跳跳的样子，看得出他是真的开心。
云麒背着手跟在后面，眼神飘忽，似乎在想别的事情：“这是自然，杏林儿可是整个东外城乃至弦城出了名的好手法。倒是便宜你小子了。小云子，不如跟你打个商量？”
“不！”还未等云麒说出是什么商量，洛天云已经果断拒绝了。
“你怎么不先听我说说？”
“我还要杏林儿姐姐给我按手脚和穴位！”
“你这样是暴殄天物你知道么？”
“你自己说这半个月要带我吃喝玩乐，任我逍遥而且都听我的！你可不能食言而肥啊爷爷！”
“可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啊。”
“那也还没到时间！过了今天再说！”洛天云鼓着腮帮子，有点恼怒，仿佛是云麒抢了他心爱的东西一般。
云麒撇撇嘴，不再作声。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了东胜楼的五楼靠边的位置。许东胜在东胜楼的构造上还是花了心思的。一二两层是常规砖石木楼的构造，四面墙上开了十六个窗子。三楼往上，则是塔阁的模样，没了外墙，只有八根大柱子将整层楼撑起来，客人可以坐在边上，欣赏东外城的景观。而风景最好的，自然是五楼。在这地方，甚至可以看到东南方向的天河山，和山上常年冒着香火的天河庙。
两人刚坐好，另一个店小二就跟了上来，噔噔噔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小二的唱号：“二位客官请早嘞！”
云麒朝他招招手，等他来到近前后，说：“每样菜来一份，不要酒，上最好的茶。”说完递出一块小金叶，随后摆摆手。
店小二也是麻利，接过小金叶，应一声“好嘞！”就退了下去。
不多时菜品就流水一般递了上来，云麒和洛天云一顿胡吃海塞自不必说。
酒足饭饱之后，云麒问洛天云：“小云子，看看外边，你看到了什么？”
此时已是巳时，流水大道上人来人往，早已热闹起来。在洛天云坐着的位置，还能看到不远处的集市，那地方更是人头攒动，讨价还价的声音远远的飘来，在东胜楼里仔细听，都还能听得清。
“人……？”洛天云不是很确定。
“嗯。”云麒点点头，接着问：“那这一路走来，我们看到的最多的，是什么？”
“人。”洛天云想起这一路的旅程。除了最开始在千泽湖畔看不到什么人烟，自打到金陵、过苏杭、路福泉、抵珠城，最后来到弦城，一路上，洛天云印象最深的就是人、人、人。短短七个月时间，他见到的人比他在麒麟山庄五年看到的人都多得多。
“是的，小子。”云麒难得的一脸认真，洛天云看到，自然也坐直了身体，认真听起来，他知道，云麒有话对他说。过往这几年，每当有重要的事情、知识要教授时，云麒都是这个样子。
“天下熙攘，人来人往。人，才是这世间的根本。庙堂也好，江湖也罢；帝王也好，百姓也罢；官员也好，侠客也罢。无一不是人，普通人。即便是像我这样，被人传做是天人境的，一样逃不过是个凡人。每个人，都有生老病死，所以不管是谁，和其他人，其实没有分别。”云麒顿了顿，喝一口茶。
洛天云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但是在尽力记住云麒的每一句话。就如他不是很懂天人绝的心法和招式，但还是会很用心的去记一样。
“之前这些人里，虽然分了三六九等，但是各有各的规矩。你要牢记这句话，‘天下事，天来定；江湖事，江湖了’。庙堂和江湖的事情，各自都有各自的解决之道。朝廷管百姓，侠客管江湖，互不进犯，各自安好。而今，这个规矩没了，朝廷管着百姓，也管着江湖，江湖人也开始管上百姓。这就乱了世道。小云子，知道世道乱了，谁最不好过么？”
“先生有说过，是百姓。”
“知道为何百姓最不好过么？”
“先生告诉过我，说是，百姓一没有官府的权势，二没有江湖侠客的身手。”
“嗯，先生毕竟没有看过江湖，更没有走过江湖，也不曾在庙堂，所以他能告诉你这些已属不易。那么这一路走来，你看到的，是这样么？”
“爷爷，这一路我也没看到什么江湖啊，你总跟我说江湖江湖的，除了你，这一路我就没看到过一个会武功的。”
“其实啊，你已经在看了，只不过你还不知道，到底什么是江湖而已。所以从今天起，我会带着你，好好的看一看江湖，好好的看一看人，这样你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守规矩。”
“天下事，天来定；江湖事，江湖了。”洛天云重复了一遍。
“对。有这规矩，百姓给了朝廷税钱，朝廷还百姓一个安生立命的世道。这里面自然会有贪官污吏残害百姓，江湖人管一管这些恶人，无伤大雅，人们也会拍手称快。若有人不守规矩，自然会被群起而攻之，所以大多数人都安分得很，因为是人，都惜命。
可若没了这规矩，朝廷和江湖混为一谈，庙堂贪官和江湖恶霸坑瀣一气，百姓既要连江湖人一起供养，又要受着江湖人的欺压。不管是朝廷也好，江湖也罢，这里面的人如你所说，要么有权势，要么有身手，二者都不是百姓可以抵抗的，什么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也不过是一个笑话。这二者没有歹心还好，百姓还能安居，可若是其中一些人心存恶念，哪怕是很少的人，一样可以搅得百姓活不下去。”
云麒顿了一下，看了洛天云一眼。
“你说这种时候，百姓要如何小心翼翼、又苦又累地活着，才能够保住一点安生日子呢？”
洛天云没有回答，但是他认真的样子，表明他正在努力记住云麒说的话。
“更无奈的是，那些恶人，大多都是朝廷自己的人，或被朝廷收买的江湖人。没了规矩的江湖，就没人会去管他们。所以，百姓难活啊。小云子，还记得你牧爷爷么？”
洛天云一听，就笑了：“记得记得！每年都来教我轻功的牧爷爷！”（牧小邪仙，详情可见：江湖录·邪）
“当初他带你来我这儿，就是希望我能把一生所学教给你，让你还江湖一个规矩。你，可愿意么？”
“我不知道，爷爷，百姓们是不是都被坏人欺负得吃不上饭了？”对于洛天云来说，吃不上饭，睡不了觉就已经是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了。
“也不尽然，就譬如这几日，弦城的百姓不也可以安居乐业么？但天地之大，又岂止我们路过的那一些弹丸之地。小云子，如果你不确定，那就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用你自己的心去感受，然后做出你自己的决定吧。”
“这是带你看江湖的第一课。”云麒说完，端起茶杯慢慢品着这幽香的清茶，不再言语。
洛天云则看看外边，看看云麒，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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