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昂接连学会了骑马和长枪。
一开始贺兰祁将长枪递到他手里，他手里一沉，差点以为接到了大铁块。
而确实，贺兰祁给的正是铁制的长枪。铁长枪穿透力强，在实战中不易折，但对比木长枪也有缺点，铁制成的长枪重，就是在试练中，普通人也坚持不了很久。贺兰祁故意给他二人铁长枪，为的是想看看二人极限能到何种程度。
郭子昂学了两日总是使不灵活，心里便想，“这长枪还不如剑好使，长且笨重，抡又抡不起来。我真要是拿着长枪上战场，还不一秒就被制伏？”
再看启湛，将长枪耍的极其顺手，刚来了一招飞龙在天，又来一招蛟龙出海，看得小厥儿连连叫好。启湛洋洋得意，鼻子都快翘上天了。
雪连下了七天，飞雪连天，洁白、凛冽而饱满的雪缓缓飘落，郭子昂蹲在雪地良久，才重新站起，拍拍身上的落雪，继续往前走。
皇宫东方肃穆的宫殿楼宇，外头静静的飘着雪，启祐在学堂默写《东栏梨花》，正写到“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眼角余光见有一影子接近，他停笔侧目，贺兰甄自雪幕中走来，对着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很轻很淡，像云一样。
他道:“你今日来晚了，为何？”
郭子昂抖掉狐裘上的雪，才踏入学堂，向启祐走去。
“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殿下，伸下手。”
启祐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伸出手。
郭子昂狐裘里的手露了出来，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放在他手心，启祐怔了一下，“这是什么？”
“雪人。”
郭子昂给他的雪人只有巴掌大，两团胖雪球粘一起，上小下大，眼睛鼻子安上黝黑的小石块，嘴巴用手指画了个弧度，两支捡来的干枝桠小手向上抬起，做出了一个朝气蓬勃的姿势。
启祐愣了一下，双眼紧紧绞在雪人上，呼吸不由得紧促起来，一面欢喜，一面又害怕，似乎现在他手里的雪人是个烫手山芋，捧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他只是担忧雪人会在他手里融化掉。
郭子昂还没看清启祐的神情，便感觉到一阵风从他身边吹过，他连忙跟着启祐出去，启祐蹲在墙角，小心翼翼的把雪人安放在地。
郭子昂讶异，以为启祐不喜欢他这个随手捏来的雪人。
启祐背对着他，“不是的，雪人很可爱。可它不能待在屋里，屋里的火炉会害了它，只有放在外面我才能天天看到它。”
什么？天天。郭子昂内心一动，觉得有这种想法的启祐真可爱。这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想的。
他赠启祐雪人的本意很简单，别家的孩子能自由快乐的在雪地里打滚，而启祐只能远远看着，身份、环境注定他与其他孩子不同，既然不能出去，那他就给他造一个雪人玩。只要他开心，那便足够了。
雪簌簌而下，郭子昂露出和煦的笑容，站在启祐背后低头看着他。启祐小脸冻得通红，一会儿碰碰雪人的眼睛，一会儿摸摸树枝，脸上纠结得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谢意，心里却欢喜得不得了。
郭子昂和启湛约定的一月之期很快到了。
他以一身蓝色束袖劲装出现在木兰围场，这日天终于放晴了，太阳破云而出，照耀广袤白银大地。启湛刚去溜了一圈马回来，轻盈落地，发圈一条红绸缎迎风扬起。
他一面将缰绳交给太监，一面朝郭子昂走去，见郭子昂脸色凝重，没管住自己嘴巴，问道：“阿甄怎么啦？一脸不高兴，是谁欺负你了。”
郭子昂懒得跟他较真，“皇上口谕，要来木兰围场观赛。”
启湛点头，答：“哦。”
郭子昂皱起眉，“你一点都不惊讶，你早就知道了？”
“我猜到了，当初师父把比试地点改在木兰围场我便隐约猜到会是如此，定是父皇授意与师父，否则还未到冬狩时候，我们怎进得了围场，而且你看，皇兄们都来了，父皇肯定是把这次冬狩的时间提前了。”
不止皇子们，朝中大臣们也都来了。木兰围场的太监们也相当忙碌，试问若是一个普通的比试，架势会这么大吗？
郭子昂脑瓜子隐隐作痛，他入宫前是怎么答应贺兰祁来着？谨慎行事，低调做人，现在竟惊动圣驾亲临观赛……
“我太天真了，竟然没料到天有不测风云，皇帝会出其不意，大意了。”他想道。
听说这次皇帝空降是临时起意，本来比试地点已经定在练武场，不知比试的消息是怎么传到皇帝的耳朵里，皇帝忽然来了兴致要去观赛，命贺兰祁将地点改在木兰围场。
本是小小的比试，一下子性质全变了。
郭子昂心想，既然皇帝亲临，他又是和皇子比赛，要不要适当放点水，让皇帝对这结果满意？
他眼光刚瞟向启湛，皇帝的车驾浩浩荡荡就到了。
身为今天主角的二人，他们自然首当其冲上前叩见皇帝。身后一群大臣皇子们也跟着拜见。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二人，道:“众卿平身。”
贺兰祁也在车驾一行中，骑着马往前，令他二人先行准备。
启湛应得最大声，二者退到一边，目送皇帝的车驾从身前离去，去到提前搭好的高台。
启湛拍拍郭子昂的后背，“别看了，阿甄，我们走吧。”
“好……”
如启湛猜想，皇帝的确是将冬狩提前，今日前来不仅观赛，也为了冬狩。
郭子昂和启湛先后准备好入场，由一太监公布比试规则，二者听之，齐称：“明白了。”
翻身上马，比试分两关，第一关为马背长枪，顾名思义，骑着马手持长枪切磋，这考验的是马上的功夫。一炷香之内，谁先落马，谁便输了。
他们所骑的马是成年马，因为是第一次骑它，脾气有些急躁，略不安分的在原地走动。
郭子昂揪紧缰绳，长枪在手，实在腾不开手去安抚它，只能拉着缰绳，低声的发出吁的信号。
启湛那边也不见得多安稳，这两匹都是战马，有固定的主人，虽说是最温驯的马匹，突然离开主人，心里肯定不安。
梆子声响，前一秒笑嘻嘻的启湛像变了个人似的，疾风至，他的长枪也到郭子昂面前。郭子昂长枪一拦，挡住了他的攻势。
马儿分开绕了个圈。郭子昂谨慎对待，暗暗握紧了长枪，一面惊道：“启湛力气这么大，他刚才那一下，长枪差点震脱手。他来真的，我要是不认真对待，迟早会受伤。”
打架不是玩过家家，刀枪不长眼， 出几分力承压几分都是有些讲究的。
郭子昂想至此，启湛第二波攻势已近在眼前，郭子昂仍只守不攻，启湛一个突刺，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身下的白马似感应到什么，仰天嘶叫，抬起前面两条腿，启湛这一招刺空。
观战台有皇子喊道：“躲得秒！”
郭子昂暗自捏了把冷汗，心道可不是他会躲，是白马的功劳。
启湛的进击来的猛烈，郭子昂光是防御便用了十成的精力，进攻？别想了。
启湛的枪法还不够娴熟精湛，但他出招快，回撤也相当灵活，见郭子昂防守的滴水不漏，开始变换策略，转刺为横击。
郭子昂怎会如他所愿。
他们比试的长枪均为椆木所造，有一定的韧性，郭子昂在挡下启湛长枪时，弯曲的枪杆能帮他卸掉一部分劲力。
启湛刺不下又拍他不下马，来来回回一炷香快烧完了，郭子昂心想:“打了这么久了，还奈何我不了，他该心急了吧？”
他等的就是启湛急眼，果然不出他所料，启湛眉头微拧，座下来来回回踱步的马暴露了他的心情，他使出的力气削弱了一半，郭子昂防守总算没有那么吃力了。
郭子昂掐好时间，防守得当。
最后一点香燃尽，香灰折弯掉下。
梆子响了。此关平局。
郭子昂松了口气。
启湛收回长枪，抹掉脸上的细汗，笑道，“想挑你下马居然这么难。”
郭子昂道，“想挑我下马，再等十年吧。”
两个小太监小跑过来牵马，郭子昂轻拍了拍马头表示感谢。
休息片刻，场上太监们小碎步跑来跑去将靶子安置好，观战台上的皇宫贵胄喝了一盏茶，当中年轻一辈还对方才郭子昂纵马躲过一击津津乐道，争论不休。
郭子昂绑好护腕，接过太监给的弓箭。
如果说第一关是较量臂力，第二关就是对定力的考量。
不用骑马射靶子，也不会增加难度，比如说遮住眼睛盲射。
这一关只给了两个靶子，一人十支箭，中红心多者为胜。听起来简单，和平常练习没两样。
风凛凛猎猎，今日的风比前几日疾迅，郭子昂射了两箭，忍不住皱起眉头。
风大，影响发挥。
他射一箭，启湛射一箭。每发出一箭，旁边的裁判都要高声喊一句:“红中！”
“红中！！”
“红中！！！”
启湛眼里藏不住笑意，搭箭，引而不发，又撩着郭子昂问:“阿甄阿甄，这最后一箭，我们同时射出如何？”
郭子昂也从背后的箭篓取出最后一支，问:“为何？”
启湛道，“至今为止我们都不相上下，最后一箭我们谁都别想，同时射出，一决胜负。”
郭子昂瞟了他一眼，“听你的。”同时拉弓。
咻咻，郭子昂和启湛同一时间松开紧绷的弓弦，两支箭齐头并进，看台上众人屏住呼吸，身体不知不觉前倾，裁判目光紧随两支羽箭，“一靶红中！二靶偏半寸——”
启湛笑容一下凝固在脸，不可置信的转过头。
而郭子昂神色如常的取下箭篓，将弓弦一同交给旁边的太监。
启湛嘴唇微动，正要说话，皇帝传召二人过去，启湛撇撇嘴，只好老实卸下箭篓和弓弦。
皇帝看起来心情很不错，鹰目来回扫视二人，“精彩，精彩，贺兰爱卿，你教了两个好徒弟啊。”
贺兰祁从群臣中走出，低头谦逊应道，“是十二殿下聪慧，一点即通。”
“要朕说，贺兰氏族一贯英雄出少年，贺兰甄今日表现也颇令朕刮目相看。就拿第一关来说，十二劲力饱满，但偏偏拿贺兰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贺兰甄，朕问你，你第一关为何不进攻？”
郭子昂拱手道，“回皇上，规则中并没有说不能全程防守，只要草民能保持在一炷香之内不下马，就不算输。再者，十二殿下力大无穷，草民才是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皇帝听闻哈哈大笑，“倒是实诚，你若顺着朕的话说，朕反要治你个信口雌黄的罪了。”
旁边的皇子们一边笑一边道，“父皇又说笑了。”
郭子昂无奈，只好也跟着笑。心里骂道:“这算什么？其实他很想治我的罪吧。”
笑声过后，皇帝瞥向一语不发的启湛，“十二，比试赢了不开心？”
离启湛较近的七皇子启陆插嘴道，“父皇，十二弟肯定是高兴疯了，他呀，最看重输赢了。”
郭子昂经他们一说，才扭头去注意看启湛的神情。
启湛抬起脸，表情很正常，“父皇，七皇兄说的没错，儿臣高兴得不得了，哪有不快？”
“你能这么想，朕感欣慰，人这一生短短数十载，棋逢对手能有几回，你赢了却不骄傲，这一点做的比以前好。”
“多谢父皇夸奖。”
启湛的话一说完，马上有人接着拍马屁，一来二去，几个大臣七嘴八舌的，称赞启湛乃人中骐骥，顺便夸了夸贺兰甄，最主要还是奉承万岁慧眼识英才，哄得皇帝开怀大笑。
吉时到，皇帝以酒敬天敬地。冬狩正式开始。
贺兰祁等几个大臣跟着皇帝骑马出行，太监们背着大箭篓就跟着跑出去了。
小辈自个儿随意结伴同行。
六皇子、七皇子和十一、十三皇子约启湛一同前去狩猎，启湛一句话都不说，转身就走了。
郭子昂见此，想了想尾随启湛而去。
十一皇子朝着启湛渐远的背影哼道，“不过是得了父皇几句称赞，有什么好横的？”
方才插嘴的七皇子启陆劝道，“算了算了，十二弟就是那样，何必同他置气。”
十三皇子也骑着马来他们身边晃，“对啊，蔺妃娘娘一向不喜欢他跟我们‘为伍’，哎，谁让他的母妃是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蔺妃呢？”
十一皇子一眼瞪过去，“有你这样的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十三皇子吐吐舌头，六皇子道，“好了，少说几句，小心隔墙有耳。”
启陆道，“六哥说得对，十一十三，走吧，再比比今年冬狩谁射的猎物多？”
十三道，“那肯定是七哥，上一年冬狩又是七哥最多。”
启陆笑着说，“我那只是运气好，今儿个风那么大，没准等会就射偏了呢。”
几个皇子笑道，“怎么会？风就是再大七哥也控得住。”纷纷调转马头，鞭子抽下，马儿噗嗤出粗气，撒腿跑往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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