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昂提防了启湛几天。
启湛还是老样子，嬉笑玩闹，宫里出了名的顽劣当头。不爱学习，整天上蹿下跳，至今换了七八个翰林学士当老师，没一个不头疼作罢。
郭子昂认为启湛可能有江湖情结，否则为何放着穿金戴银的日子不过，非要骑马射箭张口师父闭口师弟做他的大侠梦？
看着启湛每天轻松射靶子，命中率还越来越高，郭子昂有些着急了。
废话啊，要是比赛输了，他就得管这小鬼叫师兄，他不着急才怪！
贺兰祁对他们二人一视同仁，不偏不倚，也不给他儿子开小灶，就郭子昂这身体素质，一个月学好三门功课够呛。
为了在小鬼面前争一口气，郭子昂上午学完文科，下午学完武术，趁着天还没彻底暗，都会在自己庭院里摆一个靶子自己练习。
起先还能射到，尽管不是红心，不过不怕，不是都说勤能补拙嘛，多射几次指不定就中了。
郭子昂却忽视了一点，射箭和读书一样，都是有技巧的。蛮干只会加剧手臂的酸痛。
果不其然，弓弦反弹震到他手臂酸麻，他仍没有进步。
他从射出箭羽的长弓后偏过头，靶子上两边插满密密麻麻的长箭，地上还散落了些。
他有些失望的走过去，将靶子上的长箭一一拔下来。
突然有人在他背后道，“你在作甚？”
郭子昂吓了一跳，回过头，启湛和小厥儿就站在他方才射箭的地方。
“我去……他们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没人支会一声。”他转念一想。
哦，他忘了，这个时间段他院子里的杂役干完活都退下了，鬼才通报。
他想罢，左手拿着一撮羽箭，右手攥着一撮，合起来作了一揖，问，“殿下怎么会在这儿？”
启湛有些不高兴，“什么殿下，不是让你叫我名字？”
郭子昂假装没听清，淡淡的转移话题，“如你所见，我在练射箭。”
启湛道，“这有什么好练，和我一块儿去冰嬉吧。”
冰嬉？听都没听过，不过有个冰，应该和现代的溜冰差不多吧。
郭子昂看了眼天色，“这么晚了，再过一个时辰宫门就要关了，殿下回宫晚了不怕娘娘责怪？”
启湛笑吟吟道，“不怕，大不了我不回去了，晚上就住在定国府。”
郭子昂瞥他一眼，心道，“你想得美，我才不收留你这颗炸弹。”
启湛这时又眼巴巴的央着他，“去吧，很好玩的。”
郭子昂捡起地上的弓，将羽箭收进箭筒里，独留了一支在手中，果断拒绝他，“我不去，殿下请回宫吧。”
他继续朝靶子射箭，把启湛冷落在一旁。射了七八支，郭子昂回头一看，启湛和小厥儿不知何时走的，身后空荡荡早就没人了。
郭子昂也没当一回事，在练武场遇见，启湛也表情正常，没有一丁点不愉快，这事就完全被他撂下了。
隔两天，郭子昂日常练箭术，刚瞄准，靶子边靠着一人，一只手还架在靶子上。
郭子昂悻悻放下弓箭，对来人没好气道，“你怎么又来了。”
启湛一下跟打了鸡血似的，看得郭子昂莫名其妙，“你这样乱射哪射得中。”
郭子昂道，“那你说怎么办？”
他就随便问问，没指望启湛，打算像前天一样随便应付他几句，他自己没趣自然就走了。没想到启湛嘿道，“我有一个办法，比你这样盲目射箭有用多了，你等我一等。”
不多时，启湛拿来十几个塑料瓶长度的竹筒，往里面装水，再用绳子穿孔吊在树上，要郭子昂去射这些竹筒。
郭子昂看着启湛把他庭院中央那颗大树弄得跟许愿树似的，哑然失笑，问他，“你听过笨鸟先飞的故事吗？”
启湛答道，“没听过。”
“那欲速则不达呢？”
启湛点头，“这我知道，张学士以前提过。”
“那你要我射这些竹筒，不是和还没学会走路就想飞同理？我连靶子都射偏，更何况是竹筒。”
启湛不疾不徐道，眸子里那股自信不知哪儿来的，“你先试试，不试怎么知道不行。”
郭子昂半信半疑的盯着他，说实话他觉得成效不大，但是架不住启湛软磨硬泡，他勉强抬臂瞄向竹筒，启湛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他身后，指点他，“手臂再抬高……对，呼吸要平稳，阿甄，腰板挺直……”
郭子昂感受到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后腰，不怎么喜欢别人碰他身体的他稍有不满的皱起眉头，射出一支箭。
呼，哧！
郭子昂愣了一下，竟然还真被他射中了。
箭尖插在其中一个竹筒上，不够深，风一吹，随着竹筒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
启湛一看嘚瑟道，“看，我说行吧。”
郭子昂没去反驳他，难得射中一个心情大好，连带着看这小鬼都顺眼多了。
刚才一下子他觉得找对方向了，赶紧趁热打铁多射几支，射中几率五五开，不算很好的成绩，但比起他之前有很大的进步。
他一乐，才想起被他遗忘在一边的启湛，望了他一下，启湛也没有任何不满的表情，反而挺开心的样子。
郭子昂心里嘀咕，“这有什么好开心，是我射中又不是他射中。”
但好歹是启湛帮忙他才找对了手感，郭子昂也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便开口搭话，“今天只有你一个？小厥儿没跟来？”
“我让小厥儿在外面等着别进来。”
郭子昂奇道，“为什么不让进？”
启湛道，“还是别了，怪不自在的。”
郭子昂好笑道，“你自个儿的贴身内侍都觉得不自在？”
启湛摇头，也不解释，“不是我不自在，反正以后我尽量不让他们进你的院子。”
不是启湛不自在，难道是他郭子昂不自在？
郭子昂想到此，又忍不住望了眼启湛，莫非是看他的院子一个奴仆都没有，才特意让小厥儿站外面？
“看我做什么，我有那么好看吗？”
郭子昂收回目光，刚才瞬间的感动被启湛一句话打得灰飞烟灭，心里呸道，哪儿来的感动，对这种自恋的人感动？呸呸呸。
他平复了心情，道，“殿下还要待到什么时候？”
启湛悠悠道，“待到你愿意和我出去玩。”
郭子昂顿了顿，“冰嬉好玩吗？”
“好玩。”
“有多好玩？”
启湛神秘道，“现下先不告诉你，等你去了就知道了。”
郭子昂便没接着问了。
那几天，启湛经常有事没事的往他这儿跑。
郭子昂不说话专心射竹筒时，启湛也安静的在一旁看，等到郭子昂反应过来时，才想起启湛一句话都没说。
奇迹啊，这么聒噪的人竟然忍得住不说话。
一个皇子，整天闲的往他这儿跑能有什么意图？
他不会是来刺探敌情吧，有句话叫知彼知己，启湛想赢他所以来打探他已经练到哪个地步了。如果不是前者想的那样，那就是启湛来定国府有其他目的，接近他只是个幌子。
推开门积雪到脚裸处。
贺兰祁早早被宣入宫，放了他们半天假。
郭子昂吃完午饭开始射竹筒，白雪纷纷，后来越下越大，郭子昂哈了口气，白烟成团往上飘去，他的鼻子冻得通红，这要是低下头，鼻水可能就流下来的节奏。
一个白色的圆球夹风从他面前闪过，啪嗒砸树根上，碎成白末。
启湛扔了个雪球，故意投偏了，从郭子昂身侧擦过，扔完一个弯腰在雪地里摸索揉了另一个雪球，再慢悠悠扔向郭子昂。连扔了好几个郭子昂终于忍不住了，猛的蹲下身搓了个恐龙蛋回击。
他这发来得出其不意，启湛被砸个正着，摸着额头大声笑道，“好啊，你敢偷袭我！我都没打到你，你使那么大劲儿，看我不把你打得满地求饶，接招！”
大大小小的雪球漫天飞，两少年把自己那块地的雪淘到见底，雪球变泥球才气喘吁吁地倒在雪地里。
雪落在启湛脸上，他用力抹了一把，偏头看向旁边的郭子昂，叫他，“阿甄。”
郭子昂嘴巴被砸了不少雪，都被砸红了，正拿手背捂着发痛的嘴角，“叫我干嘛？”
启湛翻了个身面向他，“和我一道去玩冰嬉吧。”
郭子昂手中动作一顿，没好气地想道，“他怎么还没放弃。”
扫了启湛一眼，见他眼神里全是期待，好像迫不及待的盼着他答应，到嘴边的话暂且压了回去，说道，“你怎么非要拉上我？我爹要是知道我不务正业要打我板子的。”
后一句是郭子昂胡说八道唬启湛的，贺兰氏家教极好，就拿贺兰珺来说，公认的花花肠子，风评说差不差，但在一众长辈那里，一提起贺兰珺只剩摇头，他这样混日子也没见贺兰祁打断他的腿，更别提贺兰甄这种极度自律的人了。
郭子昂觉得贺兰甄可能是处女座，而且有严重的强迫症，房里一定要收拾得整整齐齐，从哪儿拿的东西务必要放回原位，蘸过墨的毛笔一定要挑出丝来清洗干净，挂笔的架子肯定是按照笔的长度大小从大到小一字排开……一丝不苟得连郭子昂都有些受不了。
本意是想让启湛知难而退，谁知启湛道，“不怕，师父若是要打你，我来替你挨过。”
郭子昂愣愣的看着他，心道，“说什么呢这是，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是备受恩宠的十二皇子，蔺妃捧心尖的宝贝儿子，挨过板子吗？肯定没尝过那滋味。说这话是认真的？”
启湛无畏的和他对视。
郭子昂沉默片刻，突然坐了起来，“走吧。”他拍掉身上的雪，对还没反应过来的启湛道，“到底去不去啊？”
启湛立马从地上弹起来，掉了一身雪，“去去去！当然去！小厥儿，把我马牵来！”
他撒腿往院子外跑，边跑边喊，兴奋得跟要过年似的。
郭子昂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盯着他的背影心想，他这才不是真想去冰溜，是看在这些竹筒的份上才答应他这一回。
无功不受禄，谁让他用了启湛这方法学的射箭，他就当陪个孩子玩玩吧。
他虽然心里年龄比启湛大，不过在别人眼里，他才是个小孩儿，外表还有未褪去的青嫩，个头还比启湛矮半个头……个头一直是不可言说的硬伤，他总认为自己是个大哥哥，怎么着都要比启湛高才是。
两人和小厥儿骑马穿街，走了一刻钟，总算到了结了冰面的湖泊。
他们到时，冰湖上已有三两成群的人在上面嬉耍。
郭子昂一瞧，所谓冰嬉不就是溜冰嘛。只不过这个时代穿的溜冰鞋做工略微粗糙罢了。
相比之下，启湛显得亢奋多了，催促小厥儿赶紧拿出溜冰鞋，一双自己穿上，一双递给郭子昂，“阿甄，快换上，我带你玩。”
郭子昂啼笑皆非，心道，“还指不定谁带谁玩呢。”
上了冰湖，郭子昂心底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以前都在溜冰场玩，哪有试过在湖面上玩溜冰，听说冬天还有人凿冰捕鱼的，他脚下这块不知道厚不厚实，但刺激，着实刺激！
启湛见他一个人玩得好好的，没摔过更没有要摔的迹象，道，“阿甄你玩的不错嘛。”
郭子昂道，“那当然，在我们那儿，我溜冰可是一绝。”
启湛道，“哪儿？定国府也有冰湖？”
郭子昂猛然惊觉，说漏嘴了，他说到现代的事去了。
“咳，我是说，梦里。”他略不自在的避开启湛探究的眼神。
“嘿，阿甄你也会做梦啊？”
郭子昂不满抬头，正要说“你几个意思”，启湛接着道，“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梦里只有道德经、金刚经，没认识你之前，我听说你活得同个隐士般无异，外人要见你一面都难。”
郭子昂道，“别说是你，我也不相信，但我的梦里可一次都没出现过金刚经道德经，谁做梦会梦见这些？”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万一真有人的梦如此呢。”启湛说完，往外面溜了一圈。
郭子昂呆在原地，总觉得他说这句话别有深意，可仔细琢磨启湛此人，又觉得他不像说得出那种大智若愚话的人。
“阿甄你愣着干嘛？快过来啊！”
郭子昂嘀咕着，“过去干嘛，溜个冰还怕一个人。”话虽如此，自己还是往启湛那儿滑过去。
启湛今日兴致特别高涨，还想趁着郭子昂不注意推他一把，被郭子昂发现躲过了。
郭子昂瞪了他一眼，想不明白他怎么一整天都乐呵乐呵的，值得那么高兴吗？
两人在冰湖嬉耍半个时辰，最后郭子昂说了句太冷了。他出门的时候没多加件衣服，他俩又没戴手套，冻得直往手里哈气取暖。
启湛便道，“我们回去吧。”
郭子昂道，“你若想玩还可以继续玩，我还能忍受。”
“忍什么！是我玩够了，我才不是担心你。”
郭子昂哦道。
走在前面的启湛忽然道，“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和同龄人出宫玩。在宫里，他们都对我唯唯诺诺，兄弟姐妹玩不到一块，同龄的世家子弟也不能随意进宫。所以你能答应和我一道来冰嬉，我很是开心。”
真是千人千般苦，别看启湛是宫里的混世小魔王，却连个可以交心的同龄人都没有。郭子昂盯着他的后脑勺，吸吸鼻子，“你以后要来，不用叫小厥儿在院门口大声禀告，算什么事啊，喊的隔壁几个院子都听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怠慢你……”
启湛笑嘻嘻回头，“那我就直接进来咯。咱们说好了，你可不能反悔。”
郭子昂:“……”
被骗了！
启湛现在这样子，哪还有刚才的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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