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昂围着练武场走了几圈，不时抬眼往入场口瞅上几眼，心想：“这都到了练武的时辰，萧启湛怎么还不来？平时数他最积极。”
再张望了一次，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又想道：“我望着门口作什么？这不是成了我巴不得他来了？”又自我催眠式的告诉自己：“我只是想知道他能坚持多久，对，仅此而已。”
一圈走到头，入场口熙熙攘攘，平白多了六七个太监宫女，启湛人没见到，倒是先听到了他的声音。
郭子昂靠近那堆人，还以为启湛在变什么戏法，结果方一靠近，宫女太监们像是背后长眼睛似的纷纷自觉散开，给他让出条道。
启湛在人群里头冲着他笑：“阿甄，来这么早啊。”
是你来晚了。郭子昂没说出来，反问他：“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
“师父来了吗？”
郭子昂道：“还没。你从方才就在那磨蹭什么？”
启湛神神秘秘的对他招手，“来，阿甄，你过来。这是开阳，晋皇叔的女儿，以后就和我们一起习武了。”
“开阳郡主？”郭子昂目光往启湛身后一移，只见一个瘦小的女孩两只小手紧紧拽住启湛的衣角，半张脸藏在启湛身后，令人记忆深刻的是她的瞳孔又黑又大，胆怯的目光时不时的往郭子昂脸上探，好像一戳就会哭的类型。
启湛想拉她出来，又拉又扯哄了半天开阳就是不撒手，一双大眼睛很快蓄满泪水，又倔强的不肯被别人发现，使劲的往启湛衣服上蹭。
“好好好，我不逼你出来了，可是父皇让你跟着我们习武，是征得你同意的呀。师父就快来了，你总不能一直躲在我背后吧？这样如何习武？”启湛半是顺从半是无奈道。
开阳听到这话，才又露出一只眼睛。却还是紧紧盯着郭子昂看。
原来是怕生啊。郭子昂心道。
要是以前，对付小孩子只要一颗糖就能解决，可宫里的小孩，就算给他抓一把糖果，他也未必敢收吧。
郭子昂习惯性的对着开阳笑笑。
没办法了，慢慢来吧，他可是在太子那碰过一次壁的，再来几次就习惯了。
果然开阳又缩回去了，这次郭子昂只能见她的发丝。
启湛赶紧对郭子昂道：“阿甄你莫介怀，开阳她怕生，等过段时日就好了。”
话虽如此，连着几天，小尾巴开阳一直寸步不离跟紧了启湛，那些太监宫女是太后派来的，生怕开阳碰了磕了，于是郭子昂最近总能见启湛跑来跑去，身后连着小尾巴，小尾巴后跟着一串大尾巴。
把启湛累得够呛。
几天后终于借着喂马寻得一个空档，和郭子昂说上话了。
郭子昂让他别不知足了，有那么个可爱的妹妹，他想要还没有呢。
启湛手肘往后靠在马厩的木桩上，朝天道：“我疼惜她都来不及，怎么不知足？父皇让她跟着我们学武，我举双手赞同。你别看开阳走到哪儿都有人捧着，其实那是皇祖母心疼开阳。开阳自幼丧母，体弱多病，皇叔那粗枝大叶的性子，怎么带得好一个小姑娘啊，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明明是个郡主，却瘦恹恹，风一吹就倒，至少习点武功，还能强身健体。”
郭子昂抬眼道：“难怪，爹教她的都是些简易的拳脚。不过，宫里宫外武师那么多，开阳郡主又是女儿家，怎么会想到跟我们一起学？”
启湛道：“开阳怕生得很，皇叔也不是没请过武师进府教，都无终而返，皇叔实在发愁，便去求教父皇，父皇便问开阳愿不愿意跟我来向定国将军习武，开阳一下就点头了。本来，没觉得烦躁，看到成天追来追去的太监宫女就烦，既然让开阳学武，皇祖母就该放手了才是，习武难免不会磕磕碰碰，摔了再站起来就好了。”
郭子昂喂马吃草，看着它腮帮子嚼动，道：“太后担忧实属常情，你就不担心？郡主毕竟才十岁。”
启湛低眸望他，“十岁我已经学会扎马步了。再说了，开阳要是不愿意就不学，我的妹妹由我来保护，谁欺负她我跟他没完！”
“你能做什么？把那人掀翻在地，揪着衣领打吗？”郭子昂抚着马鬃毛道。堂堂皇子，能像市井小民那样毫无仪态而言的打架？
“恩——”启湛沉吟，抱臂冥思苦想，“不知道，身为皇子，的确挥一挥手就有人鞍前马后，但我不想让人认为我仗势欺人，我更想靠自己的力量令人心服口服，而不是十二皇子的身份。”
郭子昂闻言瞟他一眼，道，“有时候，与生俱来的权力也是一种优势。”
启湛歪着脑袋问，“阿甄你想要这种权势吗？”
郭子昂答，“不需要。”
“你看连你也不要。”
郭子昂道，“可是落在某些人眼中，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而且那份优势，的确是寻常人求不来的，与其摒弃掉，将那份优势完全变成自己的成果岂不是更有优越感？”
启湛听此，竟然一本正经的盯着他，“阿甄，你信我吗？”
郭子昂的手有瞬间停顿，很快又继续梳着马鬃，“你说呢？”
启湛拉住他的袖子，“别想打诨糊弄过去，你知道我这个人，对皇位不感兴趣，所以别再试探我了。”
郭子昂眼眸一动，没想到启湛会有所察觉。
没错，他一直在揣测启湛接近定国府的目的，启湛一日不亲口说出这句话，他仍会怀疑启湛是为了皇位而趁机拉拢定国府。
两人眼神相遇，仰视启湛的郭子昂觉得，启湛的眼神有点委屈巴巴。
就在郭子昂将要说话，旁边的马突然扭头朝启湛脸上喷了口气，似乎对启湛阻断郭子昂替它挠痒表示不满。
“啊！”启湛捂住脸，“它吐口水在我脸上！”
郭子昂重获自由的手摸了摸马鬃，道，“它大约是非常中意你才往你脸上吐口水，你赚到了。”
“不可能！我还没听过这么荒唐的说法。我不管，有福同享，阿甄你是不是也该试试被口水糊一脸的滋味？”说着抹了一把脸，抬着手狡黠朝郭子昂走去。
郭子昂几乎是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脏不脏，你赶快去洗脸吧！”
启湛嘿嘿不听，继续靠近。
就在一进一退之时，两人听得一声弱弱的呼唤，“皇……皇兄……”
郭子昂和启湛一齐转过头，开阳战战兢兢的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平常围着她的太监宫女们都站得远远的，目光紧逼不离。
启湛笑道，“开阳啊，你来啦，我去洗个脸，你替我喂一下马可好？”
开阳怯生生的点点头。
启湛手伸了一半，想如平常一样摸摸开阳的头，才想起手上全是马的口水，尴尬的收回手，“皇兄很快就回来，你乖啊。”
开阳扑闪着大眼睛目送他从身边走过。
马厩边，就只剩郭子昂和开阳了。
寂静无声——
郭子昂瞄了瞄如惊弓之鸟的开阳。
真小啊，比其他十岁孩子还要孱弱些，只到他腰部高。
他语气放轻，向开阳递去马草。
“要试试喂马吗？”
开阳犹豫了一下，颤颤巍巍的接了。
一把马草，开阳手掌太小，抓不住，只得两只手一起握住，努力举起马草。
但是马太高，马草离马嘴还有一段距离。她偷偷掂起脚尖，小心谨慎的再往前送些。
马嘴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张了半天嘴巴就是吃不到。
开阳有些失落，却因为生性拘谨，不敢向郭子昂等旁人求助。
可就在这时，脚下一腾空。
她瞪大眼睛往后仰着脑袋，郭子昂叉着她的胳膊把她举起，然后托着她让她坐在他的臂弯里。
开阳瞳仁里全被这个大哥哥占满，既紧张又因为马儿吃到草而有些小开心。
高度够了，启湛的马闻到马草的气味，循着味道咬了一口开阳手里的马草，腮帮慢慢嚼动。
马儿吃到草了！开阳眨巴着眼睛心想。
一边听到郭子昂问：“你怕我吗？”
开阳瞪大眼，支支吾吾，憋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郭子昂道：“想要什么，就大声说出来。”
感觉到开阳又开始抖了，郭子昂连忙将她放下来，轻声道：“唐突了，郡主，我并没有恶意。”
开阳垂着脑袋不答话，郭子昂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她的神色。
启湛洗完脸回来，大声呼唤二人的名字。开阳一见到他，便马上钻到启湛身后，又像以前一样露出只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极为小心：“皇，皇兄，我喂马了。”
启湛看了眼她手里剩半段的马草，甚欣慰的摸摸开阳的头，“哎呀，开阳很厉害嘛。”
开阳弯着眼睛羞涩的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这么多天以来，终于见得她笑了。
启湛趁着开阳不注意，朝郭子昂眨眨眼，竖起了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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