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我梦到了一把枪,我的枪。黑色的,发着漆黑的暗光。我心里突然紧张,随即醒来。
不知道是几点,没打算看,也没必要看,回忆电影般袭来,卷起千堆雪。
我家农村,那时候很穷,我小时候几乎没得过什么玩具,玩具基本要自己制造,但那并没有影响童年的欢快。
小学时,《三国演义》的连环画已经成套,我都看过,甚至还曾捧着原著去看,也不管看懂看不懂。我记得我当年曾扑倒一株上无枝杈,弯曲如半月,细弱得可怜的小梧桐树,提起来,斜摆到身后当青龙偃月刀,还一手向前,做抓缰绳状,就当自己是千里走单骑的关公。
那时候战争电影特别多,几乎算唯一的电影,我们看完就模仿,我记得我还曾制作木头的泥土的手枪,自封军长,带着一大群孩子冲锋。鬼子太好打了,我们消灭的鬼子何止几个军团,抗战的胜利似乎有大人的一半也有我们的一半。
我十二岁半上的初中,玩性还是很大,那时候商店里有卖黑色的,塑料的,捏一下就滋水的玩具手枪,特别好看,特别圆梦,于是我就去买了一把。
那时候青岛这边的沟渠满满的水,远不像现在这个样子,就连一些原本很像样子的河流都只是挂着“水深,注意安全”的牌子假装有水,我当然完全不用担心“子弹”匮乏。
我们的教室前面是一大片田野,分割教室前空地和田野的是一条几乎从来不会缺水的小水沟,因此我每天一听到下课铃声就掏枪奔出,连厕所都顾不得上。
我在小水沟灌满水,然后就到处开枪,滋男同学,滋女同学,滋学习好的,滋学习不好的,滋调皮捣蛋的,滋老实巴交的,滋班长,也滋学习委员、课代表,那真是乐此不疲,情绪高涨。
结果有一天,数学老师就堵上我了。
男的,身材高大,头发稀少,他堵上我就一句话,拿来!
拿来?为什么拿来?你也要玩?你知不知道这是我的!你又不是班主任!我不动,可是他还是一句话,拿来!
好吧,你是老师,我弄不过你,你说了算,于是最终,我就只好乖乖地缴械。
那对他是拿来,对我是拿去,我当然很沮丧,从那天起我就烦死他了。
可是,这难道就不玩了吗?不能啊,那多好玩!敌人绝不能从此不打,英勇的小战士也绝不能就此趴下,于是几天后,我就又去买了一把,还是玩得兴高采烈。我简直是记吃不记打。
结果不过几天,我又被老师堵上了,还是他,那个数学老师,那个男的,身材高大,头发稀少的数学老师,我直到今天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跟我过不去,竟那么喜欢没收手枪。就好像没收手枪是他的第二职业、兴趣爱好、职称评定硬标,他没收手枪就跟我玩手枪一样快乐似的。
那天,我正蹲在沟边往枪里灌水呢,有同学提醒我,老师来了。我回头看到是他,立马心提到嗓子眼,世界末日一般,赶紧就把枪往泥土里按。按进去,我就假装在那洗手。
我当时感觉我聪明极了,可是我刚站起来,他就站在不远处盯着我,拿来!
啥?啥拿来?我假装不懂,很无辜,可是他目光锐利,还是只有二个字,拿来!
拿来拿来拿来,你怎么就知道拿来,数学上又没有拿来定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呢?所以我那第二把黑色的挺漂亮的手枪,就又被他拿走了。
这可是我省吃俭用节衣缩食自力更生奋发图强买来的枪,他居然只用两个字就拿走,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这一次,我确定我是恨上他了,从此就绝不为他学好数学。
但是枪对我的吸引力似乎无限之大,即便如此,我还是又去买过,好像是三四把的样子。这里最奇怪的事是,我的枪无一例外地都被他收走,哪怕我万分小心,防他就像防万恶的敌特。
说实话,初中阶段,我对他,对数学,统统都烦死了,这后面尽管早已不再玩枪,也还是烦。我最后一把枪被收走之后,这辈子就再也没玩过枪,似乎连其它的玩具也再没摸过,我现在是绝对的游戏盲。
这件事我多少年都会想起,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总盯着我,盯着我的枪?为什么收走我枪的总会是他?他一把都不放过?他把那几把玩具枪收走后都送给谁,都做什么了呢?总不会是拿去滋学生作业,教学大纲。我夜里的紧张,其实是梦到他又来收我的枪了,拿来!
他的声音倒从来不大,但这两个字简直如张飞的当阳桥之吼,每每弄得我像那个夏侯杰一样肝胆俱裂,跌下马来。拿来之声,我的长坂坡、当阳桥、滑铁卢,一辈子的败绩。
然而我离开那所学校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这位老师,此事竟成千古之谜。
老师,你在哪?如今可好?我的枪呢?你若健在,咱俩好好玩次可好?最好能陪我玩一玩电脑游戏里的枪战。我或许并没有真正恨过你,但是我真的真的很讨厌数学。
文/九鸦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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