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望哪里会管走狗的死活,他气愤的是自己在这件事上不但捞不到好处,而且连同为常侍的张让等人也劝他息事宁人不要和桓示作对。反过来说,他今天搞的这出戏只能当戏看了。
“负郭之田,最为膏腴,谁不想得?可有的人像蝼蚁,未必真就是蝼蚁。你平日里聪明伶俐的一个人怎么犯这么大的糊涂?今日为这事,说情的人西园八校尉就惊动了三位,陛下都过问了,你让我说什么,还不就此打住!这件事因你而起,可大可小,此一事你便看得出人心都不在你那里,再这么闹下去,你是要把那些人全得罪喽!朝堂之上,你只手遮天倒也罢了,可现如今地方豪强跃跃欲试,那温家与汝南袁氏、江东陆氏皆有往来,在京师也算谨慎行事,你这样子,实在是落人口实,引火上身哪!”
张让一番话说得高望哑口无言,甚至后悔:“我也是一时糊涂,听信小人之言嘛。”
“那就去找桓示,就说这件事是子虚乌有,但毕竟扯上了你的名号,你要出来澄清,以免被人利用。”
“也罢。”高望点头答应,想一想,又望向张让,“你刚才说那些话倒不像是你平日里说的,像是那些门生说的。”
这话言者无心,不过依着当时心境随口而发,说了就说了,可在听者的耳朵里,却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每一个字互相碰撞,火花四溅,蹿入五官每个区域,人一时发蒙缓不过劲。他想解释两句,表明自己怎么可能和太学生有着相同的想法,打死也不可能,万千话语到嘴边欲争相冲出,反而挤压在门口大家都不得出,最后一个“嘘”字缓缓吐出,用手指指高望:“你说这话可是太过了。”说完,在一群随从的簇拥下消失在夜色中。
高望也起身略微准备一番前往桓府去道歉。对桓示来说,道歉与否也就那么回事,今天这事到人散之时也就算了结,不想再有需要劳神处理的后遗症,那只会徒增烦恼。所以当他听到门房来报高望率人上门致歉时,他丝毫没有赢了的快感,手中的笔轻微抖了一下。
高望见了面做出要下跪的姿势,桓示赶紧上前拦住,手腕用力,勒疼了高望的肘关节,他眉头一皱,轻呼一声,桓示又赶紧松手,高望已经稳稳地站起来了。高大的高望和高大的桓示对视,高望略有迟疑惊疑但很快恢复平静,桓示有愤怒无奈但很快恢复平静,两个人的嘴角都泛出无害的笑容,高望甚至主动伸出手拉着桓示,诉说对自己位高权重的担忧。他说:“大人是有所不知,省内事务繁杂,常常是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得罪了不少人,我心里是明白的。有人见我等手握兵权,便胡乱猜测,可他们是看得见门脸的风光,却不想想,我等到底是奴婢一个,不过是替陛下看家护院罢了。我们这样的人,哪里能和那些读书人比,他们要杀我,找几百号人一起上书就行了,我可是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啊,弄不好我们这样的人就是天下人的仇敌……”
高望忽然停下不说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有点真情流露,把打打杀杀的话都说出来了。好奇怪,今夜微风送暖,明月高悬,人特别容易失去警惕,桓示又是一个让人感觉到毫无威胁的人,且总是和蔼地倾听。受不了。
桓示以前听说党争时,高望保护了几个太学生逃亡,是真是假不知道,但原来活埋名单里的那几位确实无缘无故地失踪,最后报了个畏罪自尽。如果是真事,他们和他之间肯定有某种虽然隐秘但是非常重要的联系,如果只是江湖传言,那这美化工作做得也太大风险。人心无常,人事暗涌,比如眼前这番推心置腹,桓示就不知道该怎样提醒他结束。好在他自己有所意识,收拢话题,准备告辞。
桓示一直将高望送出大门,目送车驾远去,回身进门,一只猫头鹰低空俯冲一下撞倒在他肩头,落回地面。桓示躲闪不及,连连后退几步,着实吓了一跳。定睛细看,这只猫头鹰翅膀受伤了。原来它不是低空俯冲捕耗子,而是已经没有力气再飞。门房一惊一乍:“啊,大人,这个不吉利的东西啊,大人快走,小的把它扔了。”
桓示伸手一挡:“何必呢?总归是一条命,捡回去还可驯养为我所用。”
门房还是犹豫:“大人,这可是不吉利的东西……”
“比刚走了那个如何?”桓示指着门外,露出犀利的眼神。
门房怎么作答?他只得遵照指示,将猫头鹰捡起来,抱在怀里,跟在桓示身后回府。
过了几天,张让门下一门客被刺杀,死在自家院子里,一把匕首直插胸口,手边还有半壶酒。发现尸体的是他妻子,大清早看见这场景魂飞天外,站在那里叫也叫不出来喊也不知道喊什么,一个劲儿原地打转,左手指甲抠断了,抠得右手掌心泛出血印,居然一点也不察觉。这时候才显出人的真性情。妾端着洗脸水过来,虽是被唬得浑身发紧,可始终不急不慌,把水盆稳稳放下,托住正妻的胳膊,镇定安慰,将她拽回屋里,然后报官。
门客之妻:昨晚从张大人府上回来已是深夜,妾身已睡下,醒来还和丈夫说了几句话,他说到院子里醒酒,后来贫妾也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得外面有响动,以为是猫呀狗呀的,哪知道……
张让气得炸肺,立即责令专案专办,一纸令下,京城里顿时风声鹤唳,许金这名字也渐渐浮出水面。凡疑似有关人员全都审查,桓示也脱不了关系。府上来两个全身披挂的宦官,后面跟着一队士兵,有话问大人。桓示毫不隐瞒一一道来,似乎生怕漏掉什么细节,在对方记录笔案之后还补充说:“许金擅用左手使刀。”两个宦官十分满意桓示的知无不言,态度和缓了许多,说,多有得罪,请大人包涵,还请大人这几日不要外出,以便访查。桓示立刻同意。
秦潮简直疑惑桓示要变节了。
诡异的是,审查来审查去,发现许金和好多位高权重者都有来往,甚至连皇亲之一,就是皇后的表嫂家,也与许金有着似是而非的关系。这样一来,这位门客的死因自然成了一个人人都知道但人人都不必言说的公开秘密,但他也不能白死,张让那里必须有交代,于是一个盗窃惯犯就成了替罪羊。据说,执行死刑的那天,惯犯说了一句话——他日再去和阉人们会会。惯犯的家人刚交了大笔钱提他出来,谁知打了水漂,又气又恨,当晚不知所踪。没过多久,那位接待过许金的皇亲暴毙,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太医在回家的途中扭伤了腰,再不愿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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