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弟子稍事歇息,一刻钟后入场。”
发题官一走,几个年轻的五阶弟子便开始窃窃私语:“今年的题也太难了,这阴阳五行总和相等根本就没法辩啊。”
“没出大九洲就算你运气好,谁也没见过的东西才最难证伪,也就是当年的璇玑星君赢过一次。”
一人艳羡道:“就是一挑五的那次吗?十五岁就能和黄公辩成平局。”
“你说今年青雪师妹不会也要一挑五吧?”
“反正我是只会一个五行无高下,其他的就看诸位仁兄了。”
“我倒觉得五行相生而相杂容易一些。”
“明明是五行之一最简单啊,只要举出一个反例就可以。”
“说的容易,这道题三年前出过一次,十几个人一共提了二十多个反例,还不是一个都没进。”
我本来还想理一下论,但是这群人如此聒噪,我索性出去躲个清静。我从角门出殿,正撞上一个迎面赶来的缁衣男子。
我想起这大概就是七长老的那位关门弟子,我细细打量,他二十五六,与在山庄遇到的那位黄公子相比,更加温润清和,却有些羞赧。我未开口,他也不开口,一时竟停在门口。
因为离门不远,仍能听到里面几个五阶弟子议论:“一尘师弟实在太迂腐了,不就差一天吗?长老都说可以来了。错过了这次论道可要明年才能申请。”
“云兄一向不是死守规矩的人,或许只是无心于此,找个托辞而已。”
“他不来就不来,却白白便宜了那个三阶弟子。”
“阴阳家本来就是道法重于术法,何况他只是代为论辩,又不是越级挑战。”
“你们都编排个什么劲,一尘师弟说了,不论结果如何,他们两个都不竞争长老之位。这是白送一个辩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早听说七长老的关门弟子云一尘,是后辈中佼佼者。但七长老闭门谢客,这位云兄也很少来阴阳家,所以一直不曾得见。他举荐的人,想必不凡。
我行礼道:“敢问公子封号?”
他忙回礼:“外门弟子无封号,在下孙仲远,表字正房。”
“原来是正房兄。”
“敢问姑娘封号?”“在下青雪。”
我们走进去,他环顾一下:“我想我是来晚一步,青雪师妹可听到论题?”
我把论题跟他讲了,又闲谈些家乡杂事。有顷,书柜移开,论道堂开启。
我微笑道:“正房兄打算先去哪里?”
“我只是代为游览,不如青雪师妹带我一观。”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最有把握的阴阳相等,那里空无一人,我上前行礼:“河图之数: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
我的下一句便是:“天为阳,地为阴,阳数二十五,阴数三十,总和不等。”
一声金铎。开门彩。
其他人一头雾水:“我刚进来,那边发生了什么?
一人茫然回答道:“好像是阴阳相等破了。”
他刚说完,又听见一声金铎。
那人心脏病快发作了:“又、又怎么了?”
“好像是五行相等破了。”
破五行相等更容易,八卦之数:水火皆一,金木土各二。
这两题解的都有点讨巧,好在是破论即可。
所以对于众人感叹的“真不愧是璇玑星君的女儿”,我也只能哂然。我娘当年可是用同一个论一挑五,五声金铎齐鸣。自有论道以来唯一人。
下一个是四长老的五行相生而相杂。
只见一人正讲道:“闪电者,天火也,非木所生。天雨者,天水也,非金所生。”
我听懂了,这是从五行不相生的角度批驳这条论。旁边围了三人,也表示赞同。
我上前行礼道:“师兄所言,一半对,一半错。闪电确实是无木之火。但天雨并非是无金之水。”
“请师妹详解。”
“月生西方而属金。月生潮汐。天雨者,水气上升则为云,下降则为雨。所以天水其实是天地同源,也可以理解为另一种形式的潮汐。是以月金生水。”
帘内一声木铎。
“好一个天地同源,月金生水,受教了。”他行礼道,“请师妹论道。”
“火烧木而生灰烬,是为无水之土;燥土不生金,是亦无金之土;木已烧完,是为无木之土;火已自熄,是为无火之土。故曰,火生纯土,则不相杂。”
众人皆称妙。帘内一声金铎。
一人道:“敢问师妹,有纯土,可有纯火?”
“有。《考工记》中记载,凡铸金之状,金与锡,黑浊之气竭,黄白次之;黄白之气竭,青白次之;青白之气竭,青气次之,然后可铸也。炉火纯青,是为纯火。”
在墨家的时候读了不少制匠之学,当时还觉得无聊,没想到用在这里。
却听一人赞道:“火烧木柴,灰烬是土之初,亦是木之完。妙极。”
我抬头一看,正是正房兄。我细细揣摩他的话,悟道:“炉火铸金,青气是火之初,亦是金之末。火能生土,炼金,灭水,燃木,而盛火。”
“——火能灭土,灭金,灭水,灭木。”我感觉有一些新的思想在呼之欲出,“火能灭火否?”
一位师兄道:“耗尽则灭。”
我仍不满意:“万物不能自攻,必以外物攻之,或随时而尽。火能攻火否?”
正房兄道:“火能妨火。”
我们来到中央沙台,他拨动机关,沙台汲水,很快便生满青草。
再转动几下开关,草地外围升起一个火圈,火圈缓慢向内拓展。草地中间却又升起一个圆形火圈,向内烧也向外烧,中央一片被烧完便熄灭了,向外拓展的火圈与大火圈相遇,很快也熄灭了。
“两火相遇而相妨,果然是以火灭火。”
一位师兄恍然大悟的样子:“火能克五行,所以火才是五行中最高吗?”
我想起十一的考题是五行无高下,我皱眉道:“先去十一那边看看。”
那里围了六七个人。因为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吵的比较厉害。
“太史伯曰,先王以土与金、木、水、火杂,以成百物。可见土在五行中有统摄作用。”
“管子却以水为具才。水是万物之本源,水之清为火,水之浊为土,水之升为木,水之沉为金。可见水才是五行至高。”
“金木水火,土居中央。”
“原本五行只有四行,土居中央正是因为东南西北皆已满了,无处安放才放到中央,就像从四季中匀出十八天为长夏,只有春夏秋冬的五分之一而已。若真要论高下,土应该是最下。”
因为长老不能自己解题,我听见师兄讲什么“火克五行则火最高”,就料想这边应该是跑题了,特地过来看一眼。果然是这副光景。
我听不下去了:“两位师兄吵远了,如果这道题仅仅是为了从五行中评一个君臣、先后,那翻开书,一百个圣哲能讲出两百种道理。”
“不知青雪师妹有何高见?”
“春秋五霸,孟子以德,荀子以功。”
台下的一个师兄恍悟道:“难怪我们把金木水火土都讲尽了也没听见一声木铎。”
我接着道:“比方说,五行以时分高下,不变者高,善变者下。天荒地老,沧海桑田,这是土之时;万年金石,千年王鼎,这是金之时;百年树木,岁岁枯荣,这是木之时;春露夏雨,秋霜冬雪,这是水之时;星火燎原,旺极而熄,这是火之时。”
帘内铮然一声,金铎。十一长老一向对我很是偏爱,他这一关我算是保送。
那就只剩下三长老的,万物皆五行之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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