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二哥乃乡村农夫,整日辗转于田头河畔之间,拾掇农活,雨打日晒。
年近七十,皮肤晒得黝黑,满脸沟壑丛生,头发掉了不剩几根,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
然而,只要外出走亲,居家迎客,大哥二哥都要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否则,邋里邋遢,脏脏兮兮,破破旧旧,如何见人?
三哥是工作人员,脱下工作服,必定穿上整洁合体的衣服,连袜子、鞋子与衬衫都讲究个搭配。
姐姐和我都是打工人,我们两个居家时蓬头垢面,尽管都普通,但出外见人时,肯定要捯饬捯饬,不敢以拖三拉四的面目示人 。
适度穷讲究,些许爱面子,这一点上,我们兄妹遗传了母亲。
贫穷的日子里,母亲周年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但箱子底下总埋着一两件好衣服,洗得发白没有一块补丁,外出走亲戚,请人办事情,才舍得套上身,否则是见不得人的。
我家用钢筋锅盛粥上桌时,小姨家还在用缸盆,就是那种棕褐色,类似于给猪喂食的瓦盆。
母亲去小姨家只见了一次,就让小姨换成钢筋锅:把个猪食盆放桌上,像个什尼样子?外人见了,还不笑话死?穷到用猪食盆盛粥吗?
跟人借钱实属无奈之举,上下嘴唇好像重得抬不起来,不到山穷水尽,也只有面临砌瓦房与哥哥结婚这等无比重要的大事,母亲才会张嘴借钱。
说不出一诺千金言而有信的话,母亲把这些承诺放在行动上,答应的还款时间绝不拖后只有提前,所以,村里人对母亲还是颇为相信,母亲也才能借钱办大事。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说话不算数,日后怎么有脸见人?把脸夹裤裆的人,不算个人。”
并非人人讲信用,贪便宜之人哪儿都有,居然借了母亲的钱不还,还好意思再伸手跟母亲借钱。
每每我抱怨母亲心意太软,下不来狠心上门讨回钱,母亲总是慢悠悠地说,树有皮人要脸,我上面讨钱不就打人脸?人家嘴上不说,心里是难为情的,日后不见人啦?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人脸面,人家会记恨一辈子的。
母亲79岁那年的冬天,特别寒冷。母亲撑船去外市割芦苇,天黑迷路落水,差点淹死。回家后又马不停蹄地编织柴帘,致使两边嘴巴冻坏,春暖花开两颊留下黑色的疤痕却一直不褪。
母亲常常捂住脸叹息,难看死了 ,难看死了,见不得人了。
也怪我那么粗心,总是轻描淡写地劝她,都这么大年纪了,有什么难看不难看,没有人在意。
现在悔不当初,如果买些祛疤膏,应该能多少缓解母亲脸上的疤痕。
母亲到了80岁,依旧身手敏捷,下荡割柴与田里收麦的时候,往往把二嫂等一干中年妇女甩在身后。
可是,岁月终究不饶人,当母亲行动迟缓的时候,坚决不肯上堂屋大桌吃饭,只跟父亲在厨房小木桌上吃饭。
“小人越大,越有人欢喜。人越老 , 越难看,拖鼻子淌眼泪的,哪个见了吃得下去饭?”这是母亲经常说的话。
家里来客人,怎么规劝,母亲和父亲都不会与客人共坐一桌,“见不得人的 ,人老了要自觉,不要不识时务。”
当母亲得知自己的病情医治无望,便一心求死,“瘫在床上,尿屎都依靠别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病病歪歪,那个死样子,见不得人的。”
母亲最后时日,都是自己下床解决大小便,保持身上和床上没有一点污渍。
最后几天,母亲基本绝食。我喂她喝水,她不肯张嘴,说喝水会有小便,麻烦人。
最后一天早上八点半,母亲自己下床解小便,我要搀扶,她摆摆手。
九点,母亲安静地离开,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如她所愿,尽量不增加一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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