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样了,还有必要如此治疗吗?”护士站内,一名秀气的护士姑娘对另一护士姑娘说道。
“有必要!护士长说了,这是革命老前辈,德高望重,业绩非凡。所以必须按照高干待遇治疗救治,一星期打一次球蛋白。我们不用过问那么多,遵照执行就行。”这位身材匀称的护士姑娘,很认真地对那位年轻的姑娘说道。
一个高级病房内,一名看起来没有任何生机的人,正躺在病床上。旁边一个四十来岁的女子在照顾她。多日来,在别人看来,她的思维是混乱糊涂的,现在生命都快没有了迹象。的确,她太累了,累到不想与外界有任何联系了。然而此刻,平静的躯壳内,她的思维似乎在另一个时空,是那么的清醒。她轻飘飘的身子,感觉又回到了那个久远的年代……
当旭掀起来新娘子的红盖头时,耀入眼帘是,一张粉嫩的瓜子脸,弯弯的月眉,微长的睫毛遮挡着低垂的双目,微闭的粉唇像熟透了的樱桃;一头乌发于脑后盘成了发髻。虽然坐在那儿,纤细的身材也窈窕可见。当新娘抬头举目的一瞬,那幽深明亮的黑眸,更是如同抛过来的一把勾子,直接把旭的魂给摄了去。
而贞在被掀起盖头,抬头看向新郎时,同样心里也像被塞了好几只小兔子,砰砰地跳个不停,好一个帅气的男人,他那剑眉下,目光深邃的大眼睛,好像具有无比的穿透力,能把她的心事一举看穿。她羞红着脸,赶紧低下了头。
旭上前紧紧拥着贞,他抬起了贞的头,他们彼此对望着——
难道是月下老人,恰好知道他们的心中所需吗?要不,会把他们各自喜爱的爱人,如此恰到好处地带到了身边?因为现在的对方,分明就是自己心中念念想要的、最想找的爱人啊!
谁说父母包办的婚姻,就没有爱情,没有幸福呢?对,这应该是一见钟情,在他们被父母双方安排好的新婚上,在掀起盖头后第一次的相见时,他们相互间就怦然心动,就立刻互相萌生了爱慕之情。徜徉在幸福时刻的他们,相信他们的未来,将是最幸福美满的婚姻。
郎才女貌,新婚燕尔。没有花前月下,贞勤于家务,侍奉公婆,夫唱妇随;每次能看见旭,贞就感到无比幸福。旭也喜欢看贞的一颦一笑,眼神中充满了温柔和满足。
“我走了,等我回来。”旭每次走时,都抚摸着贞的头,无比留恋。
“放心去吧,别担心父母和家里,我等你回来。”贞每次都安抚着旭。
公公对旭寄予厚望,安排其到神学院学习,希望他将来做个教堂神父。因为在那个年代,神父是很令人尊敬而又神往的。每次旭回来的短暂相聚,他们都小别胜新婚。旭返回时,他们依依惜别,百般不舍。但贞知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她不该扯丈夫的后腿,她应该做的,是做好家里的一切,让丈夫在外放心做事。
一年后,他们的儿子出生。
战争纷起,炮火连绵,旭也弃学后加入了战争。依旧是每次的短暂相聚,再之后的依依惜别。
“我走了,等我回来。”最后一次,依旧是如此地告别。
“你在外面多注意安全,我们在家等你回来。”贞当时最担心的,是丈夫的安全。她唯一的希望,是丈夫能够平安归来!
这最后一次的告别后,旭再也无音信。时年贞二十四岁,大儿子三岁,小女儿不到一岁。当时婆婆已经去世,贞拉扯着一双儿女,侍奉着公公,在等待丈夫的回来。她相信,丈夫一定会回来的。
时值战争结束,全国解放,人们都乐居家园,欢欣鼓舞。
“他肯定死了,你这么年轻,趁着好时候,再找一个吧!”有很多媒人找来,想给贞撮合再找一个。贞虽然带着两个孩子,但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才二十四岁的年纪,再找的话,肯定能再找个不错的如意郎君。
但在贞的心里,旭一定还活着,也一定会回来的。所以,她要等他回来。
她独自一人,一边抚养着一双儿女,一边侍奉公公,直至公公终老。女儿两岁时得天花差点死掉,儿子五岁时爬墙摔断了腿,她一人抱着孩子跑医院,一人想办法挣钱养育孩子,历尽艰辛,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终于孩子们逐渐长大,上学读书了。
她还帮小姑子照顾孩子,直至其上托儿所。
那场运动开始时,有人举报她丈夫是台湾特务,红卫兵因此把她抓入监狱。她小叔子和亲人们为她奔忙奔走,托人找关系,证明杳无音信的他,的确也与家人毫无联系。后来,在做了一年牢狱后,红卫兵实在找不到证据,她才得以释放。
旭虽然杳无音信,但她坚信,他一定活着,只怕连累家人,才不与他们联系。
旭能干能闯,他在外面,肯定创出了一片天地。她也不能停滞不前。学着他的样子,她外出闯荡,后在滨州市人民医院上班。
她好学上进,吃苦耐劳,勤俭节约;无论何时,总是吃苦在前,这就是她的一贯作风;她为人也刚正不阿。她因此年年被评委为先进工作、市三八红旗手。后被委以重任,提为高干。而她除了用自己劳动所得,去帮助儿女外。从不利用自己的职权,为儿女谋取任何福利。在她的单位,以她的德高望重,使她享有很高的威望。
旭在外面,肯定建立了不少功业吧,自己不能给他丢脸,等他回来,起码与他能相配,是不是!
时光荏苒,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贞早已退休在家。
每天早晨三点多,她就去原单位,免费打扫餐厅厕所;每年六一,她都给托儿所送小手绢(每个小朋友一件)。退休十多年来,她都始终如一地这样去做。
直到——四十七年后,旭回来了。
是的,旭回来了。正是她认为的那样,旭还活着,没有死。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会活着回来的。侄儿外甥把他接回老家,也把她接了过去。终于,在四十七年后的一天,他们见面了!
啊,那是她的旭吗?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呵呵,不用儿童笑问,大人们也得笑问了吧,四十七年啊,在他眼里,自己也该是老得不堪,变得不敢相认了吧,
”贞,你辛苦了!”旭握着贞的手说道。
“没事,你好,孩子们好就行了。”几十年的思念、等待,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后,说出的却是如此简短的一句话。
他们一起看了看故乡老家,去了他们曾经生活过的每个角落。曾经的家园,曾经的街道已经荡然无存。当他们来到那个年代的饮水井旁时,旭长跪在井旁,老泪纵横。可能只有这口故乡的井没有改变,能勾起他往日的回忆吧。
晚上,他们一起躺在床上,旭对贞说,他一人在外,孤苦无依,生病只能自己挨着。后来战友帮她说了一个日本后裔女子,年龄比他小二十岁,他们共生了三个孩子,都是男孩。她平静地听着,似乎那是别人的故事。恍惚中,似乎说话的人,也是一个平常的外人。
几日后,旭走了,回他台湾的家了。贞也回到自己的家中。
“我是不是还没还你钱?等着,我给你拿去。”当她与同伴们一起拉家常时,贞对其中一个同伴说,边说边去拿钱。然后要送给人家钱。
“贞真是糊涂了!”大家都这么认为。是啊,她的思维好像不正常,人说东,她说西。
“妈,你怎么了?”儿子女儿一起过来看贞。
“你爸变了,你爸变得与年轻时不一样了。”贞反复地给女儿、儿子说着这话。
女儿陪了贞几天,发现贞晚上整夜整夜地不睡觉。后来,她消化道也出了问题。很快,人就衰弱得不行了。现在,贞已经几乎不认得所有人了。
单位把她安排到了高干病房,每星期打一次球蛋白,还为她安排了几位专家会诊治疗,并给她安排了特护。一双儿女也在旁守护着。
是的,她真的太累了,她不想与外界有任何的交流,她不想再在这儿呆了,她要走了。
朦胧中,似乎年轻时候的旭正向她走开来,“旭,我来了。”一声莺语,她要去找她年轻时候的旭去。
“妈,妈……”儿女们都对她叫着。
护士长把手指放在她鼻孔处试了试,
“她不行了,已经走了。”
此时,在距旭回来之后,仅仅还不到一年。
她所在单位,委派了好几辆车,护送着她的灵柩,包括她的所有物品,甚至她捡来的木柴,返回了她的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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