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不见雪

作者: 林深森 | 来源:发表于2018-06-02 19:04 被阅读33次

    1 【如果你想要一朵花,那么我就会给你一朵花】

    苏雪见出生的那天,南城下了那年最大的一场雪。人们说瑞雪兆丰年,她还未来得及看看这个大雪漫天的世界,就因为体质过于虚弱,住进了保温箱,这一住就是半个月。

    远在海外维和的苏爸给她取名苏雪见,寓意见到落雪,就像彼此陪伴在身旁一样。后来的好多年里,南城的雪纷纷扬扬,从未间断。

    她被抱回军区大院的那天,难得遇到雪停,阳光在过往行人的脸颊上,洒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两岁的江之远被江妈带着去看隔壁家的小宝宝苏雪见,小小的身躯被棉被包裹着,江之远轻轻地去戳她的脸,从来都是安静的她,这次哭得停不下来。

    苏妈笑着说,欺负了妹妹,以后都是要还的。那时候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一生的眼泪,都与他有关。

    还没等到苏雪见满三岁,苏妈就去了苏爸的地方,他们都是维和部队里的医生,儿女情长,远不及那里等待着的生命重要。苏妈走之前,特意将苏雪见拜托给江妈,还有小小的江之远。

    他对突如其来争宠的苏雪见,又嫉妒又无奈,她太瘦弱了,总是生病,还长不大,噙着眼泪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就受不了,服了软,想去抱抱她。

    自他有记忆开始,她就一直在他的身后跌跌撞撞地跟着。苏妈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好好照顾雪见。

    我才不要,他心里想,却总是忍不住回望,生怕把她弄丢了。

    而在苏雪见的心里,大她两岁的江之远,是小小的她除了爷爷奶奶以外,最喜欢的人了。尽管那年,她才六岁。

    从她卧室的窗户看过去,有小小的少年坐在窗台前的桌子旁练字,她要很努力地垫脚,才能看得见他。

    他的身后,温柔的妇人走过去,在对他说些什么。没多久,少年便敲开了了雪见家的门,“阿姨,妈妈让我给您们送点坚果。”

    家里的阿姨笑着让他进去,未等到他推脱,“之远哥哥!”苏雪见从楼梯上笑嘻嘻地蹦跳下来。

    “雪见,你慢点!”阿姨一边假装责怪着,一边却让开身来,让雪见跟着江之远出门。

    无论做什么,去哪里,只要是跟着他,那都是美好的。两个小小的身影,在阳光下又明亮又温暖。

    虽然说苏雪见的姓名里含有雪字,她与雪却是绝缘体。因为身体的缘故,她从不被允许在寒冷的雪地里待太久,更不用说是嬉戏打闹。

    冬天的时候,她常常趴在窗台,羡慕地看着院子里的同龄小孩子,堆雪人,玩雪球,打雪仗。纷纷扬扬的雪花啊,像故事里的精灵,会消失不见,也有过最幸福的存在。

    “苏雪见,你下来。”

    他朝站在窗口的她招手,不顾自己睫毛上细碎的雪花,脸颊微红,轻轻地喘气。等到她站在他的面前,他从背后,变魔术般地拿出堆好的小雪人,有胡萝卜的鼻子,小草编的草帽。

    “你看,乖不乖,乖不乖。”他拿着去逗她,将雪蹭在她的脸上,全然不顾凍得通红的双手。

    她小心翼翼地从他手中接过小雪人,眼睛扑簌扑簌地眨着望向他,“它是雪见还是之远哥哥?”

    他被问住了,她接着道,“如果是雪见,那之远哥哥呢?”

    好像苏雪见,就应该是和江之远在一起的,她一直这么想的。

    “你等我,等我再给你做一个。”

    还未说完,“江之远...”院落的小孩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停在他们的面前,“你怎么又在这里。”

    苏雪见的爷爷是军人,碍于他的威严,平日也不敢有人欺负她。可是没有大人在,瘦弱的苏雪见还是偶尔会成为取笑的对象。

    “小跟班,略略略,”他们朝苏雪见做鬼脸,拉着江之远一步一步地走远,她在他们的身后,听见隐隐约约的对话,“你怎么总爱跟女孩玩儿。”

    他回头看她,小小的身体,站在雪地里,不动声色。小小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带她走,只能留下她一个人。

    回家的当晚,就听到苏雪见住院的消息了。

    等到江妈带着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在病房里睡着了,苏奶奶在旁边陪着。苏爷爷在走廊和江妈说话,说是在附近晕倒了,幸亏发现得早,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后来他渐渐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顾着趴在门口的透明窗边看着她,不敢进去。

    她是在等他的吧,他随便说的一句,她怎么就真的等了,真是个笨蛋。

    2 【如果你想要一颗星星,那么我就会给你一颗星星】

    南城的时光,缓缓慢慢,晃晃悠悠。

    十七岁的江之远已经长得很高了,苏雪见要很努力地垫起脚,才能到达他肩膀的高度。

    她喜欢仰望他的感觉,就像一个人在浩瀚的宇宙里走了很久很久,抬头就发现他岁月静好的温柔。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隔着餐桌敲到她的头,“再不吃点肉,你拿什么脂肪过冬。”

    “你怎么那么凶啊,她们都说你很温柔的。”她假装不满地撅噘嘴,偏过头向江之远示意正在议论着他们的那几个女生。

    “那我不管你了,晚上放学自己回家。”

    他作势起身要走,被她隔着座椅一把拉住袖口,可怜巴巴的样子,“我错了,错了。”

    江之远比她高出一个年级,进入高三后,虽然他们在同一所学校,却在不同的校区。他跨越大半个校园过来,美其名曰监督她吃饭,也算是忙碌之余的唯一闲暇时间了。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习惯有她在身边,他会觉得很安心,很放心。

    他抵触过的与她相连的未来,正在慢慢地过渡。

    青春似乎总是慌乱的,惴惴不安的,各怀心事,彼此隐忍。

    每晚从自己的窗户望过去,她都会看见他还亮着灯的房间,江之远永远是学校年级百名榜的第一名,而苏雪见的成绩则永远与百名榜无缘,因为生病造成的缺课太多,即使是由江之远这样的学霸指导,也补不回来她的课程。

    比起学习,她更喜欢画画。在那些生病的日子里,她就用画画来打发时间,她有一个画册,是连江之远都没有看过的,满满都是他自己的样子。

    他学习的样子,他等她的样子,他长高的样子,他打球的样子,他眯着眼睛晒太阳的样子,所有她喜欢的样子。

    苏家对她期望不高,只希望她能平安喜乐度过此生,也就由着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如果没有宁夏的出现,她也会觉得自己就可以这么晃荡着过完一生了,苏雪见永远是受宠的苏雪见,江之远永远是陪伴在身边的江之远。

    可是世事总不遂人愿。

    “第二名,宁夏,为了江之远,你很拼嘛。”在她惯例般地去看排名榜时,她在人群里听到宁夏的名字,抬眼望过去,她的视线刚好也转向自己。

    宁夏,宁夏,她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在新生代表发言的时候,和江之远搭档的女生的名字。在学校晚会的舞台上,聚光灯下翩翩起舞的女生的名字。在江之远的同班教室里,可以和他落落大方地说话的女生的名字。

    “雪见,你和江之远什么关系?”死党一脸明知故问地表情,凑过来问道,从他们同框开始,就有过无数种猜测,特别是在青春期荷尔蒙旺盛的时期。

    “我们的关系,”她平静地对着窗口,画着那树枝上残留的落叶,“你猜。”

    “那宁夏,和江之远什么关系?”她终于停住笔,带着沉重心事的最后一片落叶也跌向地面。

    “你知道学校的两个保送名额吧。看现在的情况...”还未说完,老师已经走进教室,死党坐回座位上,留下苏雪见长久地望着窗外失神。

    冬日的晚自习下课,她在回家的约定地点来回踱步,等到人群都散完了,才看到江之远的身影,再定眼看,似乎不止一个人,还有宁夏,围着大红色的围脖,将白皙的脸颊衬得更加柔和,她忽然有种感觉,她就要失去他了。

    “那我走啦,今晚麻烦你了。”她对苏雪见友好地笑笑,再跟江之远说再见。

    回家的路上,月色将他的脸照得明明灭灭,照不见她深深浅浅的心事。

    “江之远,你打算考到哪啊。”她装作漫不经心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头,却一直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在她就快要放弃的时候,他这么问。

    “有啊,我要去很多很多地方,山川,湖泊,海洋,地球的两极,就像,”她低着头,佯装向往地说,“爸妈那样。”她明明想说的,是去有他的地方,可是比起他的梦想,她太渺小和微不足道了。

    她看见他脸上的倦色,开始了彼此之间漫长的沉默。

    良久,他说,“你能不能多吃点,好好吃饭,才能度过这个漫长的冬天。”

    那些落在一个人生命里的雪,总需要时间,慢慢地去融化。

    3  【如果你想要一场雪,我就给你一场雪】

    她越来越频繁地看见江之远和宁夏在一起的画面,在她偷偷地跑去找他的时候,在她提出不再一起吃饭而得到他轻易同意的时候,在她忍住寒冷等在角落的时候。

    有流言说,他们早就在一起了。家境,实力,外貌,他们都会是很登对的情侣,就连在紧张的气氛中听闻风声的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没有解释,她也自觉地避开舆论风波。只是就连他们面对面的时候,他仍旧都是一副淡然的模样,而他不知道她为了偶遇,在心里反复排练了多少次。

    听到江之远打架的消息的时候,她第一瞬间就是往教务处的办公室冲过去,等她到的时候,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同学,在门被关上之前,她看见了江之远,还有宁夏。

    她堵在放学的路口问他,“你就这么轻易地放弃自己的未来吗?”

    学校的保送名额本来已经确定下来,因为这次事故,学校准备重新进行考虑。而江之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冷冷地说,“这是你们想要的未来,不是我的。”

    原来早在江之远和苏爸苏妈爆发争吵的那天之前,一切就有了隐隐的预兆。不想被安排,不想按照既定的路程。这才是江之远想的吧。

    他和宁夏,本就是那种靠自己的努力也会活得很好的人,和她不同。

    给他买的药最后放回了自己的书桌上,那一刻,她发现自己失去关心他的资格。

    江之远和父母的冷战持续到寒假,他们都没有说过话,江妈想让苏雪见去和他聊聊,其实她才发现,她不懂他。明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为什么心里,就是靠近不了呢。

    他的房间里,堆满了复习资料,他瘦了很多,棱角更显分明,她突然就红了眼眶。

    “江之远,留在这里让你这么不快乐吗?”她问他。

    “雪见,你还不懂。”他背对着她,并不看她。

    “所以,宁夏...”

    “嗯。”

    那天从江家离开后,苏爸苏妈在电话里提议说寒假要带家人去温暖的地方旅行,往年她都是直言拒绝,想着共看过落雪,霜满白头,也算白首。只是这一次,她同意了,这是她第一次,同意得那么直接。

    记得宁夏之前找到她说,“苏雪见,江之远最后的犹豫都是因为你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谁的眼里有那么笃定的眼神,但是在宁夏的眼睛里,她看到了。

    能够和他一起并肩奔跑的人,不会是她苏雪见。心里像漏风的窗户,冷风一直灌一直灌,难过得快要窒息。

    江爸江妈是老师,他们自然只是希望江之远的路能走得更稳更远一点,而其中一条路就是未来也成为一名老师,但是他不愿意。

    十六岁的生日,大雪纷飞依旧,落进眼眶里就成了热泪。

    她私自报了团去爬雪山,被困在了雪山上,大雪封了路,极端的寒冷,差点要了她的命,她在失去意识前,用尽所有愿望,许愿江之远,去成为他自己。

    之后她转院去了更远的地方,接受漫长的恢复治疗,然后去国外念书,没有道别,没说再见,也没有打听他的消息。

    我知道你的未来有很多种可能,只是每一种可能里都没有我,但是我还是希望,你的每一种可能,都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好。

    4  【如果你想要自由,那么我给你,全部全部全部的自由】

    每年,她都会回来定期回来,苏爷爷苏奶奶已经很老了,如同南城的军区大院一样。陪伴她度过生命里那些美好的事物,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见。

    他们没有刻意相遇,就真的极难遇到。他读了医科,学校的事情忙不过来,她继续画画,国外的放假时间与国内也有所不同。

    好像人和人的缘分只有那么多,她与他的缘分,早在这十几年间,都用完了。只是每次,还是会从自己的窗口,习惯性地望过去,就像回望那些年的自己一样。

    军区大院要拆迁,江家是最早搬走的一批,因为老师的身份,他们搬进了学校分配的更近的房子。

    临走之前,江妈留了一个箱子,让苏爷爷转交给苏雪见,是一箱的水晶球,打开开关,会有漫天的雪花飞舞。

    江之远,将寄不出去的生日礼物,每年都寄回了家。他申请出国的地方,也在以北的国度,看到雪,就会想起她。

    她在冬天的时候容易生病,她不喜欢吃肉,她想哭的时候会努力抬头,她喜欢拥抱,喜欢温暖的事物。

    但他不知道的是,她最喜欢的,是与他有关的未来。

    苏雪见二十四岁的第一场画展,奶奶生病了,苏爷爷和苏爸在家里陪着,只有苏妈来了。

    她陪着苏妈安静地看那些画,“没有想到我的宝贝女儿,都已经这么优秀了。”

    她发现,苏妈的头发上,也有了遮不住的白发,“什么时候回国,或者继续留在这里。”

    她摇摇头,转身去擦眼泪,却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那幅名为17岁的画作下,等她回过神,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回国的那年,距离十六岁已经整整十年了,奶奶到爸妈所在的大城市接受治疗。

    “奶奶,你看下雪了,不过没有南城的大欸。”她拉开病房的窗帘,将窗户开一个小小的缝隙,伸手去接。

    “容易感冒。”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双手被温暖的手覆盖着拉了回来,窗户被关上。

    “就一会...,江之远...”她看向奶奶,再看看他身上穿着的白大褂。

    “我是奶奶的主治医生。”他回应她的惊讶,奶奶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一脸宠溺地看着他们。她没有想到,相遇会来得这么措不及防。

    她还是没有长高,还是容易生病,还是想着他,都过去那么久了,为什么就剩自己还放不下。

    从奶奶的病房里退出来,江之远问她,“还走吗。”

    “不走了。”她装作努力看向走廊尽头的样子。

    良久,他说,“留在我身边吧。”她终于看向他。

    “留在我身边,这次,是我先等你了好多年。”他无奈地看着她,向她确认。

    他看过她很多次生病的样子,哪怕是小感冒,都足以威胁到她的生命。虽然她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失望的神情,安慰别人比任何人都擅长,但是心里一定有过一片沮丧的海洋,那是他都未曾到达过的地方。

    高三的那年,他冷落她,而亲近宁夏,只因为在那些动荡不安的日子,她和他都有种要打破一切逃离一切的勇气,他和宁夏,只是结盟脱逃命运的人。

    他想象过的未来,是他和苏雪见在一起,只是各自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没有想到毕业后,真的成了各自。

    这些年,他关注她所有的动态,替她拥有过的短暂的恋情而揪心,去她所在的国度,看她看过的风景。

    离她最近的时候,是每年在圣诞节敲开她的门,送她礼物;是坐在她上课教室的后排,看她偶尔昏昏欲睡的侧脸;是去她打工的店里,点一杯咖啡;是站在她十七岁的画像下,舍不得离开;是结识了她身边的所有人,唯独她不知道。

    是他后来,很爱很爱她。

    每年春节,苏雪见和家人还是习惯回南城住一段时间。她的房间里保留着军区大院里的样式,住进去,就像回到了那些年里细碎的时光。

    “江之远,你凭什么那么笃定我就会答应和你在一起。”他关上她的画册,一手将她揽进怀里抱着,“你教我的。”

    “我教你什么了?”她握着他的手取暖,被他反握住。

    “忘了...”他装作不知道,然后走向厨房帮忙,苏爸把位置让出来,听见厨房里传出苏妈和谐的笑声。

    是等待,是毫不动摇地等待和坚定,就像她一直以来所拥有的,对他的坚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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