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张爱玲的《金锁记》(六)

作者: 小河边的依依杨柳 | 来源:发表于2018-12-24 04:53 被阅读9次

    分家

    风从窗子里进来,对面挂着的回文雕漆长镜被吹得摇摇晃晃,磕托磕托敲着墙。

    七巧双手按住了镜子,镜子里反映着的翠竹帘子和一副金绿山水屏条依旧在风中来回荡漾着,望久了,便有一种晕船的感觉。

    再定睛看时,翠竹帘子已经褪了色,金绿山水换为一张她丈夫的遗像,镜子里的人也老了十年。

    十年,七巧在姜家已苦苦挣扎了十年,一个人有多少十年可以挥霍,最美的青春十年,再也不会有的十年。

    去年她戴了丈夫的孝,今年婆婆又过世了。

    现在正式挽了叔公九老太爷出来为他们分家,今天是她嫁到姜家来之后一切幻想的集中点。

    这些年了,她戴着黄金的枷锁,可是连金子的边都啃不到,这以后就不同了。

    七巧穿着白香云纱衫,黑裙子,然而她脸上像抹了胭脂似的,从那揉红了的眼圈儿到烧热的颧骨。

    七巧抬起手来揾了一揾脸,脸上烫,身子却冷得打颤。她叫祥云倒了杯水来,茶给喝了下去,沉重地往腔子流,一颗心便在热茶里扑通扑通跳。

    负责分家的九老太爷咳嗽了一声,把姜家的经济状况约略报告了一遍,又翻着账簿子读出重要的田地房产的所在与按年的收入。

    七巧两手紧紧扣在肚子上,身子向前倾着,努力向她自己解释他的每一句话,与她往日调查所得一一印证。

    青岛的房子、天津的房子、北京城外的地、上海的房子……

    三爷季泽在公账上拖欠过巨,他的一部分遗产被抵消了之后,还净欠六万,然而大房二房也只得就此算了,因为他是一无所有的人。

    三爷仅有的一幢花园洋房,他为一个姨太太买了,也已经抵押了出去。

    其余只有老太太陪嫁过来的首饰,由兄弟三人均分,季泽的那一份也不便充公,因为是母亲留下的一点纪念。

    七巧突然叫了起来:“九老太爷,那我们太吃亏了!”

    七巧道:“亲兄弟,明算账,大哥大嫂不言语,我可不能不老着脸开口说句话。我须比不得大哥大嫂,我们死掉的那个若是有能耐出去做两任官,手头活便点,我也乐得放大方些,哪怕把从前的旧账一笔勾销呢?可怜我们那一个病病哼哼一辈子,何尝有过一文半文进账,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就指着这两个死钱过活。我是个没脚蟹,长白还不满十四岁,往后苦日子有得过呢!”说着,七巧流下泪来…………

    七巧冷笑着对九老太爷说:“我倒想依你呢,只怕死掉的那个不依!来人哪!祥云你把白哥儿给我找来!长白,你爹好苦呀!一下地就是一身的病,为人一场,一天舒服日子也没过着,临了丢下你这点骨血,人家还看不得你,千方百计图谋你的东西!长白谁叫你爹拖着一身病,活着人家欺负他,死了人家欺负他的孤儿寡母!长白你可是年纪小着呢,就是喝西北风你也得活下去呀!”

    九老太爷气得把桌子一拍道:“我不管了!是你们求爹爹拜奶奶邀了我来的,你道我喜欢自我找麻烦吗?”

    九老太爷站起来一脚踢翻了椅子,也不等人搀扶,一阵风走得无影无踪,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悄没声儿溜走了。

    惟有那马师爷忙着收拾账簿子,落后了一步,看看屋里人全走光了,单剩下二奶奶一个人在那捶着胸脯号啕大哭,自己若无其事的走了,似乎不好意思。

    马师爷只得走上前去,打躬作揖叫道:“二太太!二太太!……二太太!”

    七巧只顾把袖子遮住脸,马师爷又不便把她的手拿开,急得把瓜皮帽摘下来扇着汗。

    在七巧嚎啕大哭时,姜家所有人都悄悄走开,无人问津,无人安慰。

    只有一个毫无厉害冲突的陌生人马师爷留下来安慰,读到此处,内心只觉一片凄凉,不觉滚下泪来……

    有人说张爱玲的《金锁记》是她的巅峰之作,也有人说爱玲的这本小说颇有大先生的《狂人日记》之风,读到这一部分,深以为然。

    维持了几天的分家僵局,到底还是无声无息照原定计划分了家。

    无论七巧怎样哭闹,孤儿寡母还是被欺负了。

    张爱玲轻轻的这几个字,道出了人性的无情,贪婪,势利。

    本来,在姜家大院里,二爷、老太太活着的时候,七巧就是人人鄙夷看不起的对象。如今二爷死了,留下孤儿寡母,谁还会把她放在眼里,尤其在利益面前。

    不欺负孤儿寡母,还能欺负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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