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儿的漂流瓶

“想你想你想你，最后一次想你，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让我最后一次想你。”

菲儿把这句歌词写在小纸条上，卷成卷，塞进蓝色的漂流瓶，站起身，一只脚向后退一步。右手拿着漂流瓶，前后摆动了几下，用最大力气抛向大海。

漂流瓶从她的手中飞出，在空中划了道长长的弧线，落在海面上，激起一圈圈好看的涟漪。涟漪慢慢散开，海面归于平静。菲儿如释重负，转身，返回。

菲儿明天就要做新娘了，她必须要对十年前那段感情做个了断。

01

菲儿一直是学霸，从小到大每次考试总是年级前三。连她自己都认为，高考的时候，清北的大门肯定会为她敞开。

然而造化弄人，考数学那天，菲儿答题非常 顺利，轻而易举地解答完了所有试题。没想到在涂机读卡的时候，她头脑发热，把纵向排列的题号涂成了横向排列，来了个猴吃麻花。最终的结果是，她的选择题，只涂对了第一题和最后一题。

更糟糕的是，她并不知情，等到查询完成绩，得知自己的分数后，她非常不解，立即申请了核查试卷。

当核查组的评委老师把核查结果告知她的时候，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五雷轰顶，像一滩烂泥跌坐在地上。

她没脸回家，家里的爸爸妈妈还在信心满满地期待着她的好消息。这么多年自己的努力，自己身上的光环都功亏一篑了。她硬撑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漫无目的地走，她也不知道想要去哪里，她只想逃离这个世界，逃离所有认识的人。

七月的正午，骄阳似火，菲儿一个人走在发烫的柏油路上，满头满脸的汗，眼睛被蜇得生疼，白色T恤湿了一大片，紧紧地帖在后背上。黑色七分裤像皮子一样，紧紧地束缚着双腿。两只运动鞋像两个蒸笼，热气不断地烤着双脚。

一阵眩晕，头嗡嗡作响，胸口异常憋闷，似有腥臭的东西涌上了嗓子眼。她强行咽了回去，继续像个幽灵般行走着。

突然，又一股腥臭的东西涌了上来，直接冲进了嘴里，“哇”地一声，喷了出去。她赶紧蹲下身，低着头，任凭污秽不堪的东西汩汩地流出。

地上马上出现一大滩，白色、黄色、绿色的絮状物，夹杂着一些白色泡沫和液体，让人看了直恶心，刺鼻的气味更是让人避之不及。

终于，没有东西可吐了，胃里被掏空了。菲儿从衣兜里掏出一点纸擦了擦紫红色的嘴角，又擦了擦苍白的脸。

她想站起来，双手扶着膝盖，用力撑起上半身。刚刚站直，想要迈步，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她晃了两晃，慢慢倒了下去，左腿膝盖沾到了那摊污秽的东西。

02

菲儿缓缓睁开了眼睛，环顾四周，发现屋子里有四张床，白白的床单和浓浓的来苏水味提醒她，这里应该是医院。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呢？自己不是一直在走路吗？她的头还是有些痛，举起手想揉一揉太阳穴，却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扎着针。她抬头看见了床头的输液架，一瓶透明的液体，正顺着细长的管子，一滴一滴流进自己的血管。

“你总算醒了，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从门口进来一位二十七八岁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看样子是医生。

“我怎么，会在这里？”菲儿没有回答，而是疑惑地问道。

医生摸样的男人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笑着说：“昨天我在路边发现你晕倒了，就把你带回了我的诊室，你中暑了。”

“哦，谢谢你。原来是你救了我。”菲儿出奇得平静，甚至有些冷漠。

男人把脖子上的听诊器挂在耳朵上，拿起听筒放在菲儿胸口。

“你干嘛？”

菲儿急急地用手护住胸部，皱起了眉头。

“我是这里的医生，我要给你检查一下，你怕什么？”男医生收起笑容，认真地看着菲儿。

菲儿有些不好意思。看男医生的样子，不像坏人，而且他还救了自己。可是毕竟自己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他可别是色狼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算了，你不让我听诊那我先不听了，我给你整点饭去。你先躺着。”

不一会，男医生端进来一碗绿豆粥，手里还拿着只煮蛋。

“饿了吧？中午吐了那么多，胃里早没食了，快趁热喝，绿豆粥还能解暑。”

菲儿看到了粥，才感觉到了饿。医生扶着她缓缓地坐了起来，把粥碗递给她，把手里的鸡蛋在床头上磕破，开始剥皮，很快一只光滑雪白的鸡蛋脱了壳，他捏着那一点点壳，把鸡蛋推进了粥里。

“谢谢。”菲儿抬了一下眼睛，继续用小勺喝着粥。

外面有人敲门，男医生走了出去。菲儿吃完饭，有了些力气，她从床上下来，走出去试探着找到洗手间，把碗洗干净。

她发现，这是一处不大的小院，门口挂着“雨航诊所”的牌子。总共三个房间，中间是诊室，左边是输液室，右边是药房。

她走了出去，看到了柏油马路，才想起，自己中午似乎是在马路上呕吐，站起来的时候晕过去了。她走到了马路上，果然看到了那摊污秽。不知何时，诊所的医生来到了她身边。

“小姑娘，你是有什么心事吗？怎么一个人大中午的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你的家在哪里？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这些有这么重要吗？”菲儿什么都不想说，冷冷地反问道。

“行，你不想说我不问了，可是你还得跟我回诊所去，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还需要再输两天液。”

“可我没有钱，给不了你药费。”忧郁的小姑娘低低地说，长长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挡住了眼睛。

“没关系啊，我免费给你治疗，谁让我救了你呢？帮人帮到底嘛！”

“那我，以后还给你。“菲儿迟疑地说，乖乖跟着医生回到了诊所。

菲儿睡得很香，直到一缕强烈的阳光照进输液室，她才睁开惺忪的睡眼。医生进来了，拿着血压计、体温计，耳朵上挂着听诊器。

“我必须要给你听一下心肺，就在衣服外边，总可以吧？”

这次菲儿没有拒绝。当听筒触碰到她的身体时，她竟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既害怕，又憧憬，既躲避，又渴望。

“你叫雨航？”

聚精会神听诊的医生，吃了一惊。

“你怎么知道？”

菲儿笑了，胸脯一起一伏。

“别动，还没听完呢，你这心率怎么有点不正常？你有什么病吗？”

“你是医生，我应该问你才对。”

医生再次仔细听起来，确认听清楚了，又给她量了血压和体温。

“你先把早饭吃了，一会我过来给你输液。”

菲儿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连续输了三天液，菲儿在这里也住了三天，医生每天给她检查、治疗，还要照顾她的一日三餐。接触多了，二人逐渐熟络起来。

“雨医生，我看你一个人挺忙的，我给你当助手吧，怎么样？”

“你？给我当助手？不要！你这年纪应该是上大学，给我当助手算怎么回事？”

一说到上大学，菲儿伤心起来，低头不语，闷闷不乐。

“怎么了？能跟我说说吗？”

菲儿犹豫再三，把自己的事和盘托出。

“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你这算什么呀？现在，两条路，你自己选，一，回去复读，明年再战。二，你这个成绩考个普通大学富富有余，接受事实，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专业，去读大学。”

“我这个分数，能报考医学院吗？护士也行。”

“重点大学肯定不行，但是普通的医学院校应该可以，另外现在医院里麻醉师非常稀缺，分数比临床低，工作却比临床好找，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真的吗？”

“嗯，我不会骗你的。”

菲儿茅塞顿开，欣欣然接受了雨航的建议，第二天就回到家里，填报了高考志愿。她如愿考取了南方一座城市的医学院校麻醉专业，收到录取通知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报告给雨航。雨航也很高兴，为自己成功挽救了菲儿而兴奋不已。

03

菲儿上了大学，时常感念雨航的帮助和引导，也时常会想起雨航给自己听诊时一本正经的样子和自己心里的悸动。她感觉自己爱上雨航了，但她告诫自己，大学期间，不谈恋爱，一心搞好学习。如果有缘，大学毕业那天，再向他表白。

五年以来，菲儿和雨航，一直保持联络，但再也没见过面。菲儿会向雨航讲一些学习上的事情，探讨一下医学的前世今生，或者未来憧憬。

而雨航则更多的是关心菲儿的身体健康，叮嘱她要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不要熬夜，不要吃垃圾食品，多运动等等。菲儿错把这些关心的话语当做雨的航爱，她自以为雨航也爱上了她，也是想等着自己毕业才会表白。

刻苦努力的菲儿五年后，成功保研，她兴奋不已。她要去找雨航，向他表白。

当她再次跨进雨航诊所的小院，房子没有变，牌子没有变，但是雨航医生的诊室里却多了一位穿白大褂的女士。这位女士看起来和雨航差不多年纪，雨航坐在诊室里看病，她则穿梭在药房、输液室间，忙碌的身影像一只洁白的粉蝶，飞来飞去。

“菲儿，你怎么来了？放假了吗？”

雨航打发走病人，才看到在他旁边站了好一会的菲儿。

“对，我今年毕业了，回来看看你。”

“依娜，快来，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起过的菲儿。”

粉蝶飞了过来，笑容可掬地看着菲儿。

“真漂亮，年轻就是好啊！”

“菲儿，这是你嫂子。”

菲儿愣住了。什么时候有嫂子了？怎么一直没听雨航说过？

“嫂子，好。”菲儿尴尬地叫了一声。

尽管她尽量隐藏自己内心的失落与焦虑，但她的眼神还是出卖了自己。她的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怎样才能走出阴霾。

五年啊！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五年？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表白？为什么天真地以为雨航也会和自己一样在暗恋？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抽时间来看一下他？

菲儿的心在滴血，面上却强颜欢笑。雨航是自己的恩人，就算不能爱他，也不能恨他呀！可是自己怎么办？这些年的良苦用心就白费了？

晚上，菲儿躺在当年她躺过的那张床上，辗转反侧，彻夜未眠。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她做了一个决定。

既然与雨航无缘，那就祝他幸福吧，大不了这辈子把自己交给医学事业，孤独终老。

04

菲儿去读研了，她把心窗锁了起来，潜心钻研医学，发表了一篇又一篇颇有影响力的论文，取得了非常显赫的成绩。

在她二十八岁那年，有一位医学博士，终于敲开了她的心门，走进了她的世界。明天，她将要披上婚纱，走进婚姻的殿堂。

“雨航，你住在我心里十年了，是时候该把你请出去了。”

菲儿把一只漂亮小巧的蓝色瓶子当做漂流瓶，这是医学博士用来盛装新研制药物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