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家园』
父亲去世三年多,按风俗,今年应该给坟墓添土了。
只是爹的周年祭日与清明节相近,小麦正打苞抽穗、扬花灌浆,拉土进地必要毁坏不少庄稼。农人种粮食不易,眼看月余时光就可收获,实是不忍心糟蹋他们的心血汗水。与族人商议,只得等到下半年的十月一再去添坟。
十月一,又叫寒衣节。这是一个可以扫墓添土、举家祭祀、深深怀念先人的节日。
“早清明,晚十月一”。这句辈辈口耳相传的话,在我们乡下,它的意思就是说清明节祭祀先人,要早于清明,或清明节当天,过了清明节是不可以再上清明坟的;而十月一的祭祀是自十月一开始,至十五之前都可以。
我是只有姐弟两人,二十年前,姐姐尚自远嫁千里之外。添坟祭祀,总自觉是重任在肩,何况爹在世时还是一个急性子的人,他不在了,祭拜怎好迟缓?故而,今天一大早我就调好了课,去准备祭品。在附近集市上买来一块五六斤重带骨头的猪肉,一捆烧纸,一挂鞭炮,又先后装上爹平时爱吃的两个花牛苹果,两个萝卜粉条馅的肉包子,与特意请了假的妻子一块驱车回了老家。
回到老屋,找来一把铁锨,开上三轮车去村外地头沟沿找合适的地方挖土。
秋深似海,叶枯草蓑。
村口几棵高大的鬼拍手,几乎掉光了所有的叶片,只剩树梢顶端枝条上的几枚黄叶,正迎风抖动。乡村水泥路一侧的桂花树,虽依旧坚强地顶着硕大的绿冠,但这种绿已然透着灰,发着黄,全然没有先前的生机与活意。沟沿上曾经绿得扎眼的杂草,早被披上了灰黄的秋装,只待一场冬雪把它掩埋。
目之所及,尽是荒芜。
唯有田地里发芽一周余的麦苗绿盈盈、脆生生的。远眺,它们似又透着一抹浅黄,让人悲凉的心,瞬时有了一丝暖意。
今年雨水多,时至今日,田间地头的沟渠里还有一米多深的积水。常被人取土的地方,也堆上了小山似的玉米秆,扒开玉米秆,下面是湿漉漉的地,这自然是无法在这里取土了。
又寻了几处,都是一个样,只得回到自家田地,在自家地边因修乡村公路而挖的小土沟里取土。
小土沟里,一周前母亲撒下的油菜,已顶出两片细小的嫩叶,为了添坟取土,只有牺牲一些它们了!
生于农家,长于农家,却不善于下力气干活。铲上十几锨土,两臂酸麻,手掌没有茧子,早就磨出了一个明晃晃的血泡。咬牙坚持,失去了爹的庇护,一个四十出头的人,难道就不能一个人完成肩负的任务了吗?
记得爹走后的第一次麦收,是几位堂哥帮忙把我家的四亩麦子摊在了紧临我家地块的公路上晾晒。是夜,我一个人生平第一次扛起铺盖卷去地里看麦。躺在苇席上,仰观满天星斗,夏虫嗡嗡,风吹叶片,啦啦作响。虽然没有丝毫紧张害怕,却无端觉得有满腹的委屈,一夜无眠,眼泪终是浸湿了枕头。爹走了,我不干,谁干呢?
"身为男人,咬牙顶住,扛起该扛的一切。”在得知爹又患不治之症时,姑姑的这句话,不时在耳边响起。
后来,在邻里亲人的帮扶下,我可以在上课之余一个人夏收秋种去忙活庄稼,一大家族的人情世故,礼尚往来,我也一样不缺。顶门立户,说的就是这些吧!
在酸酸的回忆中,我居然装满了一车斗土。
驶向村南,刚进入麦地,地虚,后面的两个车轮一下子就陷进去了。油门踩到底,机器轰鸣,却再难前进分毫。
不远处,妻在弯腰清理爹坟上的苍子棵,听到声响急忙走过来,从后面推着车帮助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俩终是把满满一车土拉至坟前。
铲出土,一锨锨洒在坟头上,低矮的坟墓一点点变得高大。望着父亲焕然一新的家,心里一时无比轻松。
添完土,修好墓,郑重地摆上祭品,燃纸点鞭,扎跪坟前,三年多的刻骨思念,瞬间化作婆娑的泪眼。
……
寒衣节夜,我虔诚地希望,所有故去的父亲,都能走进儿子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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