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羊的她

她是我的一个初中时的同班同学，就叫她小文吧。前阵子妈妈从老家来京小住，闲聊时说起她才知道她现在过得不错，原来大家传闻称她的桃花痴的毛病也好了。而且第二个孩子，儿子今年都参加高考了。真心为她祝福，她的故事说来有些波折。

小文当时在我们全年级很有名，一是因为她的弟弟和她同班，二是因为她比其他同学大三、四岁，她属羊，其他同学属狗或属猪。大家对此很好奇，有人问过她，也没个明确答复。我当时和她在班里都是视力好个子高的女生，所以她坐最后一排，我坐她前面。不知我的哪一点让她看重，她说她信任我，告诉我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

她从小在农村奶奶家长大，直到她大弟要上小学，才被她爸妈从奶奶家接回市里和弟弟一起上学。她爸爸不喜欢女孩，又属羊且生在三月，就更不喜欢了。她爸说属羊的女孩防人，命不好，生在三月更不好了，没有草吃，也就是说她将来连饭都吃不上。她家四个孩子，她是老大，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每天她得干好多家务。她妈妈什么都得听他爸的。她很想她奶奶，只有过年她才能见着。所以她很喜欢过年。

小文的成绩一直不太好到初二时已经会有不及格了，比如数学和物理。但她想上高中考大学。那时她和我从初二时开始差不多两年里每天都一起上下学。有时我会特意去她家找她一起上学，我见过她爸妈。她爸是个不爱说话满脸胡子的男人，我看得出对她不喜欢。她经常完不成作业，在第二天早上要我帮忙讲题或有时抄我的作业，尤其是数学和物理。她说弟弟妹妹每天放学都先写作业，她放学要先给全家人做饭，等吃了饭收拾好饭摊子然后才写作业。她爸答应她初中毕业考试6门总分达到420分就让她考高中。那时中考共600分。所以为实现她的愿望，我决定在毕业考试时冒险帮她。数学和物理我都是40分钟答完，把答案全部抄到小纸条上，交卷时从她身旁经过迅速塞给她，都实施成功了。不想这个举动被班里当时一个考前要我帮忙抄答案遭我一口回绝的恶女发现，直接举报给班主任老师。最终我在化学考试时被监考老师死盯不许提前交卷。她毕业考试总分还是没到400，她爸兑现他的说法，毕业考试之后真的就不让她来上课。在她离校的头一天她就告诉我，她爸在一个大集体单位给她托人找了个出纳的活儿。我一直也没弄明白这个大集体是个啥，只记得在我们为中考紧张学习的时候她去大集体单位工作了，她还对我说出了她的另一个秘密：她喜欢我们班那个学习好长得好看的某男生。她对我说：“你能上重点高中，一定要考大学。”

我如愿考上了重点高中。我和小文在上下学的公交车上有时会遇到。她明显地和以前不一样了。穿得衣服时髦了当然她穿着也好看，人比以前看着有生气，满脸都是喜悦。原本她就是好看的女孩，高挑的身材，清秀的脸庞，大大的眼睛，黑黑的披肩发。我们好像不再聊什么了，她说这个单位挺好，年轻人多，还有大学生呢。可能单位还会让她让她去读个职工大学。我为她高兴，她的命不像她爸说得那样。

就这样时间过得很快，我都进入高三了，和她差不多大半年没在车上相遇了。有一个周日上午，我的一个初中女同学（在另一个高中就读）急匆匆地来我家，很神秘地告诉我，小文出事了。我这个女同学和小文的弟弟现在是高中同学。听小文弟弟说她爱上单位里一个新来的超级帅的蒙古族大学生（后来我见过这位帅哥，的确帅不可挡，高个子很高，身材健硕，面貌英俊），关键是这个帅哥有未婚妻，而且都要结婚了。她暗恋这个帅哥不能自拔直到被人家当教师的未婚妻辱骂，又因精神恍惚被单位辞退在家。我和我的这位同学马上去了小文家。记得当时小文又黑又瘦，两眼无神，看着挺让人害怕。她只是问了我俩一句话，“你们要考大学了吧？”然后就不理人了。她爸还是那样，我们也不知道说啥来安慰她，默默地陪她坐了一个多小时就离开了。我心里好难受啊！眼前不断浮现和我在车上相遇时小文充满喜悦的清秀面庞，咋一下子就这样了。

就是在这一年，我和小文在车上又不时相遇。她似乎完全康复了。她说她又找了工作，在一个私人鞋厂做出纳，工资待遇不错，而且自己还找了个男朋友。只是她爸妈坚决反对，嫌这个男的没有体面工作，在鞋厂跑业务没技术将来混不出来，而且父母离婚又都在外地。她说她已经决定好了，要嫁给这个男的。后来我终于见到了她的这位男朋友，我感觉世上怎么会有长得如此一样的陌生人！她的男朋友和那位蒙古族帅哥大学生简直就是双胞胎啊，太像了。难怪小文已经那么坚定地做好了决定，敢把她爸的反对放在一边儿不管不顾。找到了她爱的人，我心里真的为她高兴，看来她的命不像她爸说得那么不好。

复习的紧张忙碌让我没有意识到我又好长时间没和小文在车上相遇了。终于高考过去了，暑假我们几个要好的初中同学见面，我才知道小文已和男朋友租房同居了。她爸竭力地阻挠，拒绝把户口本给她办理结婚登记，并和她断绝了关系，也不让家里人联系。她和男朋友还在鞋厂上班。我感觉有点不相信，小文能干出这样的事。可是这的确就是真的。

再以后我离开老家，上大学期间我收到初同学的来信，知道了小文接下来的事情。在同居不到一年，男朋友就不告而别，扔下已怀孕三个月的小文南下去了广州，投奔他爸和别人结婚。小文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回家了，在她年迈奶奶的求情下，他爸才没把他赶出家门。但无论他爸妈怎样的闹，她就是不肯堕胎，执意要生下孩子。她爸无奈，让农村一个亲戚在离市区较远的一个村子为她找了个老实农民，这个人比小文大十来岁。她完全听从父母的安排，一个月内就和这个农民结婚去了农村。随后她生下一个女儿，操持家务，种菜养猪，下地干活，开始了一个地道农妇的生活。

从此再没她的消息，直到九六年后辗转从别人处得知小文又生一个儿子，日子过得稳定，丈夫对她很好。我妈妈说她曾经在老家市区的早市见过小文在三轮车上卖菜，她完全变成了一个我们常见的为生活奔、为儿女活的苍老粗糙的农村女人，完全想不到她年轻时的那些波折。

只是我还记得她刚上班时，有生气、喜悦清秀的脸。

小文她爸的说法，三月的属羊女没饭吃，不是真的。

小文的日子踏实向前，祝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