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千禧年正缓缓地揭开其历史的面纱。一对农村父母未雨绸缪,本着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的态度,决定舍弃离家咫尺之遥的学校,把家中唯一的男孩送到邻镇的中学上初中。据说哪所学校教学很严谨,管理很严格,升学率很高。为了自己的孩子能有最好的教育,他们几乎操碎心思,倾其所有。
没错,那个不知不觉走上异乡求学之路的男孩,正是我。那年我十三岁,小学刚刚毕业。
那是我第一次离开生我养我的村子独立生活。那年的我不会想到,这竟会成为我异乡人之旅的第一步。
开学那天,我和发小带着行囊,走进了新学校。走在校园里,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口音,这一切都在提醒着我: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我是外地人,一个本不属于这里的人。通过学校的考试,分班,新生活正式开启。很不幸,我和发小没能分在同一个班里。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我的心里一筹莫展布满愁云。我心里想哭,但是我不敢,因为周围都是陌生人,我丢不起那个脸。
但最煎熬的时刻却在后面。夜幕降临,学生们吵吵闹闹三五成群的涌进宿舍,开始各自人生的第一次住校记忆。可是我只能在一旁当个看客,因为我不是住校生。那时,我的二姑父还在当地镇上的粮管所上班,单位里分了宿舍,他并不住,平时都是空在哪里。家里担心我在学校住的不舒服,便把我安排在二姑父的宿舍住下,我于是成了一个走读生。那天晚上,是父亲来接的我去姑父的宿舍,到哪里时,我发现父亲早已经把被褥和生活用品摆放好了放在床上。简单的嘱咐我几句后,父亲便趁着夜色,动身往家赶。
姑父的宿舍并不大,摆放一张单人床后空间便显得局促起来,墙壁被粉刷得惨白一片,头顶的白炽灯真亮,晃得我有点头晕眼花。父亲离开之后,我呆坐在床头,望着眼前的一切,脑袋里只是一片空白。我的异乡求学生涯,从父亲离开宿舍的那一刻起,宣告开启。那天晚上,我躺在姑父的小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在黑暗中,我的眼睛睁得跟牛眼一样大。我人生头一遭,失眠了。我感到四周只有惨白的墙壁和吞噬一切的黑暗,屋子里安静得只听见我自己的呼吸声。我的脑海里开始一遍遍的浮现父亲离开时的身影,可我却想不起来他跟我嘱咐过的哪怕一个字,唯独他离开时的背影却越来越清晰可见。我看到他骑着他那辆老旧笨重的“凤凰牌”自行车,在夜幕中越骑越快,然后离我越来越远。每当我看不见他时,重又浮现在我的眼前,然后又缓缓的消失,出现。如此的循环往复,仿佛电影镜头一般。父亲给我买的闹钟在床头滴答作响,我心烦得把它按在枕头底下,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那个夜晚,我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亦或是根本就没有睡着,至今我也想不起来。
在姑父的那间宿舍里,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真切的孤独和思念,虽然在我往后十几年的人生岁月里,每当我身处异乡时,这样的孤独和思念一次又一次地找上门来,却再也不能使我痛哭失声。因为在哪个十三岁的夜晚,仿佛一夜之间,我已经尝尽了异乡人的所有滋味,对我而言,那既是割裂的痛楚,也是抛弃的难堪。
如今,越来越多的家乡孩子去到外地读书求学,比我当年年纪还要小的也是屡见不鲜,蔚为潮流。越来越多的孩子将会像十三岁时的我一样,早早地品尝异乡人的滋味。我的父母亲绝不会料到,当年他们舍近求远的一幕,在历史的车轮滚动下,正在成为当今农村教育的常态。只是我不知道,当他们身处斗室,在暗夜里记忆汹涌辗转反侧之时,他们会想到什么,是否也会泪流不止,掩被而泣,犹如当年的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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