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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愁降临》

《哀愁降临》

作者: 甲申主编赵其琛 | 来源:发表于2021-07-02 20:27 被阅读0次

    丢掉工作的第二天,考夫曼回到了20多公里外的他实实在在的那个家,没错,正是被孤立于整个村庄边陲之外的那间逐渐瑟缩的乡村农舍。那里有一个人正在等他。

    但考夫曼委实没有一点失落之情,又因或多或少地带着点近乡情更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春风满面。

    六月伊始,那个高悬着的暴徒似是正以其自身的融化要同整个世界同归于尽,为此,行走在北半球各地的人都在大衣口袋里揣着避暑药,并且很快,龙虎人丹又在市面上流行了,哪怕是在这样的穷乡僻壤也不例外,我们已经听到了考夫曼的歌声。他把一条穿旧的牛仔裤改成贝雷帽戴在头上,看上去就像一个被烫伤了的自行车车座,他穿着中东地区那种宽松的纯白薄纱,整个看起来像个自热水壶。

    拜访李永军先生的时候,考夫曼特意换了一身行头,他穿了在今年草莓音乐节上买的痛仰乐队的短衫,背心背面写了八个字:保护姑娘,贯彻落实。前面是哪吒自刎的经典图腾。等候多时的李永军前辈对着他这件背心大做文章。

    “别看我这人老头了,唐吉柯德和破晓诗也不是不懂。”李永军在他的四合院的正室写字台的一角直挺挺地站着,两个手指捏着眼镜的中间,面黄肌瘦,振振有词,满头华发。考夫曼一脸惊喜,跃跃欲试。

    “骑士精神是西方封建社会浪漫主义之精髓,是现在硬汉绅士小说之鼻祖。”考夫曼信手拈来地说着,同时怀着谦恭的心情将李永军前辈斗室里的画作书法一览无余。

    “尚武就是崇德。不过骑士阶级很快就没落了。取而代之是资产阶级——想要跻身贵族的奴性群体。”

    “奴性之类的评价都不是绝对的。我想,中世纪的骑士文化实在是古罗马和希腊文化的优良结合。骑士们通过古罗马的形式达到希腊的目的。”考夫曼一板一眼、不乏优雅地娓娓道来。

    “但是国家不仅慢慢不需要这类人,而且由于他们的文化达不到文人的程度,只能沦为文艺复兴在中世纪的余悸的牺牲品。”李永军前辈背靠藤椅坐了下来,接着说道:“虽然有一段时期他们也在教会方面体现了价值。”

    “我来之前您说有人把你的诗批成了流氓,就是那一首‘众人皆醒我独醉,醉卧花丛不醒来。’”

    “真的气死我了,那还是个校长。水平真低。这种思想岂不误人子弟?该杀!”李永军先生变得焦躁愤怒,把眼镜腿从耳朵上拿下来,用两个手指扭了又扭。

    “不知道那人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多美的语言呀。”学生考夫曼义愤填膺,“我看他们都是些不健全的人。他们不能体验在艺术中陶然的快感和醉意。没必要在乎那种人的评价,人类需要在乎猩猩的讥笑吗?”

    将近花甲之年的李永军老师一言不发。考夫曼没有想到没聊多久气氛就变得伤感和不安。

    “骑士不是绅士,但不至于是流氓。绅士也不比骑士高贵”李先生评价到,他把话题引回到了之前。“只有高贵专一到愿意付出一切为美徒劳一场的人才是骑士。”

    “嗯。对美的执着乃愁容骑士唯一家眷。”考夫曼灵活地跟辩着。

    “骑士下马弃枪就是诗人。流氓是肉欲十足,诗人是情欲十足又爱而不得。没有才华当诗人,没有勇气当流氓,就是一般人,这种人阳痿,弱者如是也。”

    听完李永军老师这番言辞,考夫曼立在那里迟疑了好久,最后说道:“现在人都是想法大胆品行猥琐。渴慕美是一种高贵的才能,投入一点点勇气就能让想入非非变成罗曼蒂克。”

    李永军老师态度和顺了下来,边微笑边睇盼着他的学生,用两根手指轻轻摩擦着下巴。考夫曼看着他的那两根手指,想起他的种种习惯,不乏冒昧地在心中想:老师没有左利手或右利手,他惯用的是右手的那两个手指。

    两个人谈了很久,晚上的时候,李永军老师又展示了他的画作和书法,直到第二天凌晨微风在庄稼地里摇动着一轮幽月投下的黠影,考夫曼才披星戴月地沿着两侧宽阔的小道急步赶回家里。路上他念叨着刚刚老师向他展示的两人都深以为绝妙的老师的绝笔:谈古论今多奇士,大雪盖漠月揽霜。

    他一直没有说当他们谈论“保护姑娘,贯彻落实”与骑士精神时,他心里想着的那个姑娘。

    一觉醒来已经到了11点,考夫曼打点好一切准备去赶公交。人们过着寝食难安的生活,可是散漫的日光和小阳春美景依旧是那般曼妙,考夫曼望着眼前热气微微升腾的柏油路面,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一辆公交车驶到他的身旁,他心跳不已,在片刻的清醒中,他为这生活深深叹服:他也明白这皆因他的内心早有所属。

    公交车上空荡荡的,考夫曼找到一个车尾的位置,带好耳机后他坐了下来。考夫曼顾盼自己纯黑色的衬衫和运动裤,他惊讶地顿觉自己竟穿了一双并不适配的扁扁的红色休闲皮鞋。这漫不留心的失误让他倍感尴尬,如坐针毡。

    下一站,两个年轻人猫着腰带着大箱的行李上了车,两个人显得有点邋遢,乡下人的打扮,走在前面的是个瘦高个,后面的只比他矮几公分,显得很胖壮,两人肤色黝黑,低着头,目光浅尝辄止,后面的那个壮汉用左手拎着一个装满肥皂和盆子的结实的透明塑料袋,由于车上只有稀疏的几个人,那个壮汉便倚占着后面的一连三个座位坐下,位置临近考夫曼。想不到他坐下之后竟显得有些驼背,考夫曼看了一眼他们所有的行李,简单打量着他们,他发现那个胖青年的黑色衬衫上衣落满了灰尘,不只是蹭了几小下,在上衣脖子后面有一道道间隔的直线痕迹的灰尘,纯黑衬衫上布满密集繁多的尘土横格。考夫曼认为那件衣服是真的脏的很可观,心中对这胖青年油然而生了一股好奇和尊重,那个胖青年染烫后的褐色头发向前方就像盆栽吊兰那样松松垮垮地垂拉着,就像淋湿了的公鸡的羽毛。考夫曼看着两位仁兄厚重的肤色,莞尔垂怜。

    考夫曼看到了在前面公交车主驾驶座隔间后方的那个隔板上搭着两把崭新的洋伞。一把看起来是女士款式,鲜艳,色彩浓烈且多变;紧挨着它的另一把伞通身是蓝色色调,端庄大气。这时候他还在为自己不甚理想的穿着搭配坐立难安。

    几公里之后,有一个身穿校服、长相白净、梳着马尾的青年女学生上车坐到了前排,她的两只耳朵上分别缀着两个手镯大小的耳环,她微侧着头把脚撇开,露出一双当下非常时髦的名牌运动鞋。考夫曼情不自禁地目光就会聚焦到她的身上或者是足下。播放完Albert Hammond的《It Never Rains In Southern California》考夫曼一边调整着耳廓里的耳麦,一边目送那个女学生下车。车子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发动了起来。考夫曼窥伺到面前那个黑大个正在手机里播放着无趣的小视频软件,他茅塞顿开,轻轻阖了一会儿双眼。

    考夫曼不断地瞥着那两把阳伞,莫名感到心头一沉。耳机里播放着后海大鲨鱼的复古摇滚《时间之间》,这醉人的音乐却又让他不时微笑,轻柔地长叹。

    他看着车外,把目光向着车窗外投出。路边一个袅袅婷婷的倩影穿着夏季的浅白色短衫和超短的牛仔裤,正把一个遮阳伞这么大的褐色针织草帽倾轧在头上。“她花白的细腿好像骑士的长矛”,他在内心幽幽地想。那顶硕大的针织草帽一角微微下凹,盖住了那个美丽身影的容貌。但是只是这不成敬意的一瞥,考夫曼看到那张袖珍鲜艳的涂了口红的嘴唇和那嘴唇周遭白的发亮的水润皮肤,他心中暗自惊讶。公交车急驶了过去。

    他把头摆向左侧,花了一点心思把那双极不适配的扁扁的红色皮鞋遮挡在前面的座椅下,透过挡风玻璃,他看到在路边的花坛前正站立着一位青年才俊,那人仿佛是在等待着他的太太,因为他的臂弯里挽着一个爱马仕的挎包。考夫曼诧异了一下,他不知是真是假,他不识货。那男子的身子笔直挺拔,身材健硕,脸庞清秀,穿着体面的夏季衬衫和深色的上等品质的英式涤纶裤。

    考夫曼像在梦里一样感到一阵轻微的迷眩,他花好长一段时间回过神来,那两把阳伞又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忽然,他感到一股沉重、并且掺杂着淡淡的焦虑的疲倦。——这连他自己也感到惊讶。

    〈完〉

    2021/7/2 赵其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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