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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宇走下拱桥，手里拖拽着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大书包，边走边踢着转到人行道上。天光已经昏暗下来，小镇长街上的路灯像接到指令一般，齐刷刷地亮起，小宇仰头望去，桔黄色的大灯下密密麻麻地围了很多小飞蛾，在光影中无序地飞舞着。小宇一直追着一只飞蛾的身影，一直追着它飞了一圈又一圈，它可真傻，永远飞不出那片光影，可它至少能飞。
许久，他用手揉揉已经发酸的后脖颈，重新踢踏着往家走去。他也想飞，小时候姨妈和外婆她们告诉他妈妈在天上，他做过无数个翅膀，木头的，布的，还央舅舅做过一个很大的风筝，他把自己绑到风筝上从房顶上往下飞，可没用，那次除了脸蹭掉一块皮，膝盖摔得乌紫之外，他仍然停留在家里的土院里，一无所获。
也不全对，收获是有的，爸爸跌跌撞撞跑回来冲着他高高举起巴掌，姨妈紧紧将他护在怀里冲爸爸高声吼着什么，他没听明白，反正没挨打，爸爸蹲地上捂着脸还“呜呜”地哭了，真好笑，他那么疼都没哭，真是羞羞。
打那之后他再也没飞过，爸爸领了个圆脸盘子圆圆身子的阿姨回来，让他叫妈妈。他才不叫呢，又没妈妈好看，妈妈的眼睛大大的，这个女人眼睛小小的。
小宇大人般的叹口气，果然舒服多了，怪不得大人总叹气。“不过，翠花姨做的饭蛮好吃的。”小宇吧唧一下嘴，肚子也立刻做出响应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可是，铁蛋说翠花姨肚子里有宝宝了，自己的宝宝，说再也不会给他缝衣服，做鞋子，做好吃的了，小宇恨恨地伸脚去踢路边的石子，“咚”的一声石子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飞了出去。小宇立刻低头看自己的鞋子，绛蓝色的布鞋簇新的鞋面上一个淡淡的印子，他心疼地蹲下身子轻轻用手掸去。
小宇推开院门，钻进灶房瞧了一眼，灶台大铁锅上“咕嘟咕嘟”正煮着什么，香味扑鼻，他用力嗅着，居然是鱼。
翠花姨不在，他猫着腰才挪到灶台边掀起锅盖，还来不及把所有的香味吸进肚子里，就听到爸爸中气十足的吼声：“那小兔崽子还没回来，天都黑了，又野到哪去了。”
“当家的，你别老吼小宇，男孩子小时候淘点，大了有出息。”一个女人温柔的说着。
“哎，翠花，委屈你了，你对小宇巴心巴肝的，那臭小子到现在都没叫你一声妈。”
“哼！要叫你叫，我就不叫。”小宇听着爸爸的声音不屑地撇撇嘴，手迅速揪了一块鱼肉喂到嘴里，烫得呼哧呼哧地呵着气，“真香。”小宇眯着眼睛，悄咪咪地把锅盖盖上，踮起脚尖挪到灶房背后偷偷听着。
“不打紧，那是小宇重情，再说，小宇这么聪明，以后咱家妮子出生，他这个当哥哥的肯定能护着她，多好。”女人声音里都透着喜悦。
“嗯，可得生个妮子，小子太淘了。”爸爸和翠花姨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小宇听到爸爸嘟囔，“我得去路上寻寻那臭小子，你先回屋歪着。”
小宇摸摸鼻子快速窜回自己的小屋，拧亮电灯，把书包扔到桌子上装模作样拿出书本，准备写作业，“叭嗒”一个牛皮纸的小纸包掉了出来，小宇脑门一紧，“嗖”地一下攥在手心，小心脏“砰砰”地跳着，他快速地舔了一下嘴唇，觉得呼吸都带着颤了。
“小宇，这是巴豆。”铁蛋悄悄地从怀里拿出个纸包拽着他到了操场边林子里，“啥！哪来的？”小宇一下离铁蛋好远，仿佛那纸包会咬人一般。
“这可是从我哥那们专门给你偷的，你只要给翠花姨往饭里放一点，翠花姨吃了就能把那个娃儿拉出来，她以后就只有你一个孩子了。”铁蛋不由分说地一把塞他怀里，嘴里说着，“我给狗子试过了，除了窜稀，啥事没有，指定能把娃拉出来。”铁蛋拍着胸脯“邦邦”响。
黄色牛皮纸的小包安静地放在作业本上，头顶的灯光打在它上面形成一个圆圆的光圈，跟那个路灯下的光影一般，他的眼睛追随着它，一圈又一圈，慢慢地飞了起来，飘出了窗户，飘进了灶房。
小宇看到自己掀开锅盖，拆开纸包，将棕黄色的粉末徐徐倒了进去，并拿过筷子搅了搅，正准备盖上锅盖，翠花姨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当家的，咱小宇多乖啊，早都回家写作业呢。”说着走过来摸摸他的头顶，“小宇，今天有你爱吃的鱼，等会儿多吃点，快来。”翠花姨看着他的眼神欣慰又温暖。
小宇愣神间，翠花姨已经走出门去，他一把拿开书本，桌子上干净极了，除了作业本和书，小宇慌乱地在书桌上扒拉着，“没有，为什么没有？”小宇惊慌地脑门出汗，他又趴在地上、桌子下仔细地搜寻着，“没有，还是没有。”他一屁股呆坐在地上抽泣着，呼噜呼噜地吸着鼻涕，心里有一种诡异的兴奋和迷茫。
“小宇，再不出来，鱼汤都没了。”爸爸的声音传来时，小宇打了个哆嗦，他跌跌撞撞爬起来冲到灶房，嘴里喊着“别，别吃。”
灶房里安静了一瞬，爸爸和翠花姨同时笑出声来，“这臭小子，多大了还护食。”爸爸嗤笑，“小宇，你爸爸逗你的。”说着翠花姨从灶台上端出一大碗鱼肉放到小宇面前，“你慢慢吃，给你留着呢，可香了。”
小宇看着面前这一大碗鱼肉，一抬头，翠花姨和爸爸的碗底都见底了，也没见几块肉。他嗫嚅着嘴想说啥，最终啥也没说，大颗的泪珠“叭嗒叭嗒”地掉进碗里，他舀了一大勺鱼汤用力地咽下。
“臭小子，终于知道好了。”爸爸欣慰地摸摸小宇的脑袋。“当家的，小宇一定是个好哥哥，妹妹以后要全靠小宇保护呢！”翠花姨笑眯眯地看看小宇，又摸摸自己的肚子。
“哇！”小宇凶猛地哭起来，扑到翠花姨怀里。“姨，我不想让你把妹妹拉出来了，姨，怎么办呀，我刚才飞过来给锅里放了巴豆。”小宇“哇哇”地哭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啥！飞过来？这孩子魔障了。”爸爸和翠花姨又笑起来。
晚上小宇破天荒地拉着翠花姨不让走，翠花姨轻轻拍着他，在翠花姨轻声地哼唱中小宇睡着了，那个牛皮纸的小包包“唰”地被他撕开，扬在了路灯下的光影里，随着风掉落进尘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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