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父亲节夜里,手机铃声响起,迷迷糊糊接过电话,听妹妹在电话那头哭着让我回老家去,睡意一下没了。
端午小长假,她今天刚回老家,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还是她跟老公闹别扭了?
不等她哭完,连忙问:“怎么啦?出了什么事情?”
妹妹哽咽着:“姐,你回来吧,四叔没了。”说完又哭起来。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确认一遍后,才明白她说的没了是四叔过世了。
怕吵到儿子,我躲到卫生间,一屁股坐在马桶上,止不住浑身发抖起来。
挂了电话,连忙给四婶打电话,是堂弟接的。问他四叔的情况,他说晚上九点多,散步回来,坐沙发上玩手机,突发心脏病,送医院后人就不行了。
二月份过年回老家,还是四叔去火车站把我们接回去的,不过短短四个月的时间,就阴阳两隔了?
连忙订了第二天的火车票,然后窝到床上和妹妹聊微信。她睡不着,我同样也是。
心疼的感觉弥漫,胸口闷痛不适,好怕自己也这样过去了。
早上五点多拉儿子起来,直奔车站。
火车上,儿子问我们要干嘛去,我说去看四姥爷。
他吃着一块蛋糕,说留点给四姥爷吃吧。
我抱着他泪如雨下。
到了老家,下了车子,一眼就看到爷爷站在那里,像一座小小的弓桥架在夕阳里,心里一痛,立马揪了起来。几个月不见,爷爷的背弓的更厉害了。
他看见我抱着儿子向他走去,咧嘴就笑了。眼睛陷在眼眶里,眯成一条缝,看不出神采,能看见的只是浑浊一片。眼角的纹路或深或浅一直延伸到鬓角里,随着他的笑意加深,开成了一朵雏菊。脸上其他岁月雕刻的痕迹,横一条,竖一条,没放过一个边边角角,连牙齿也没能逃脱。他张口喊了我的乳名,目测嘴巴里只有下面两颗牙齿孤零零的矗立着。
抱着儿子走到爷爷身边,告诉儿子叫太姥爷。儿子怯怯的低声叫了一声,转身就扑进我怀里。
我原谅了儿子的不礼貌,在他有限的人生经历里,或许真的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把背弯成一座桥这么夸张的状态。这座桥承担了太多的风雨,曾经它也是硬板板的脊梁,只是慢慢的慢慢的负累太重,一点点弯下了。
人都说稻子未成熟是高昂着骄傲的头,成熟了就懂得低下头感恩土地的滋养,那么爷爷也是懂得了脚下土地的厚重,也在感恩他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辈子吗?
可是,他知否,五百米不到的老宅里,正在为他的四儿子举办丧礼? 他耕耘了几十年的这片土地将要把他第四个儿子吞没?
他不知道的,我们集体商议的,不能告诉他。爷爷八十多了,有高血压,身体不是太好了,告诉他,估计他一下子也就过去了。
他的耳背倒成了我们绝佳的掩饰方式 。
这天是端午节,奶奶看到回婆婆家后又返回的妹妹,还有三叔五叔堂弟们都从常州回来了,直觉不对,因为头天晚上已经告诉她,四叔住院了。
得知四叔已经没了的消息,奶奶直接走回家,晕到床上,醒后大哭。所幸叔叔们想的周到,怕七十多的奶奶出事情,连村里医生一起请了过来,挂了水。
爷爷以为奶奶是生病了,痛的哭,而我们所有人都赶回来,是因为奶奶病了,外加过端午节。
爷爷还笑话奶奶,说她太娇气。听的我们又是一顿哭。
把儿子放到我妈家里,和老公去了四叔的老宅。除了结婚,四叔一家未在这里居住过,举家搬到城里去了。
如今人没了,又回到最开始的地方来走完最后一程了。
房子早就荒芜了,野草长了一地。一直下着雨,门口的杂草刚清理掉,还有一些倒地的野草未来得及打扫干净,被踩在泥里。
哀乐一直响着,雨不停的下着,简单的灵棚,一个小小的冰棺里,四叔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趴到上面,他脸上蒙着黄布,再也看不到他的样子。眼泪是止不住的,那又怎么样?再多的眼泪也换不回来了。
四叔的老宅,门口只有一条小路,停不下太多车子,过来悼念的人只能把车子停在村里的大路两边,然后走过去。
爷爷一直在自己的房子门口晃着,他的房子刚好在大路边上。看着一辆辆车子,从外面开进来,停满了大路两边,有很多人来人往,村里除了过年打工的人都回来了,难得会这么热闹。
他咧着嘴问:“今天是啥情况啊?怎么这么多车子来?”
我们只能告诉他,过节了,有人来村里检查。
或许他应该心里有感应的,焦躁、不安,问了几次:“为什么你们都回来了,小四儿还不回来? ”
前一天下午,四叔还打电话给奶奶,说一家都回来过端午节。
奶奶大声告诉他:“小四儿出差去了,过段时间才能回来。”说完自己又开始抹眼泪。
第二天是火化和下葬的日子,雨下了一夜依旧在下,而且很大,没有停歇的意思。
请了姑奶奶,也就是爷爷的妹妹,把他接过去一天,瞒一时是一时。
等浩浩荡荡的穿戴白衣白帽的我们送走了四叔,把他的骨灰藏在地里没多久,爷爷回来了。
姑奶奶说:“好说歹说就是不愿意再她家里呆了,非要回来。”
八十多岁的兄妹两个哆哆嗦嗦着手,顶着满头白发,在爷爷家堂屋说着话,偶尔露出嘴里没剩几颗的牙齿。
母子连心,父子何尝不连心?他一定有感觉的,所以才会坐卧不宁,非闹着,冒着大雨也要回来,回来了还是不安心,总是说不了几句便会问一次:“今天端午节,小四儿打电话了没?”
开始大声跟他说没有,怕他说怎么没让他接电话,后来想想,说打了也没事,他也听不见,就让奶奶跟他说,打过了。
爷爷满足似的咧嘴笑,又不安似的问:“小四儿说什么时候回来了没?”
一句话把屋里的我们问的眼泪纵横,三叔五叔红着眼直接出去了。
或许爷爷不但耳背了,眼神也不好了,看不清楚我们每个人眼睛的异样。这样也好,总好过知道真相后悲痛欲绝。
他怎么知道,几乎每天都会来看他的老四已经化成灰烬,埋到地底了。
五个儿子,除了我爸和四叔,大伯、三叔和五叔常年在外打工几乎春节才回来一次,见面最多的也就是我爸和四叔了。虽然他一家住县城,但他在镇里上班,所以工作日几乎天天回来一次,带点吃的、用的。
奶奶在四叔棺前,拍打着冰棺,哭着问老天:“为什么不把我带走,老的不带,带小的干嘛去啊!”
如果爷爷得知,或许哭也没了,他远没有奶奶坚强,估计人真的就没了。
直到现在,半年过去了,他还是以为如我们告诉他的那样,四叔在西安出差。
他去姑奶奶家,姑奶奶家的小儿子在西安,爷爷问他有没有见过小四儿。听到他答见过,才满意的笑了,仿佛他见到了,自己也见到了。还特意抄了他的电话号码,说等他去了西安打给他,问问小四儿为什么不回来。
马上春节了,不知道到时候该又怎么瞒。
听爸爸说,从来不让他去埋葬四叔的那块田里干活,见不到就不会问那是谁的坟埋在四叔的地里了。
如果知道,他一定会跑到那坟前,去看他想了半年的儿子。
而如今,他在外头,而他的小四儿,在里头,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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