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娘在城里有段日子了，二丫想着这回算是安顿下来了。其实，娘名义上说是来养老，压根没有享清闲，反倒帮了自己很大的忙。二丫的工作很辛苦，每天起早贪黑，回到家累得要死要活的，娘总是把屋子收拾齐整了，到点将热乎的饭菜端上桌。

青柠加班多，很少回来吃饭。娘念叨了几回，回来的次数便多了。一进门，家里的气氛就活跃起来。娘年轻时是戏迷，爱唱秦腔，青柠也是个爱唱的，常给娘将戏词打印出来，用手机播放娘爱听的曲子。娘就给二丫说，这女婿好，讨喜。青柠爱吃面条，娘就变着法儿地各种面条轮番着做。早饭后，娘常跟楼下的几个老太太去家门口的公园里转，做做操，听听戏，开心的时候跟着器乐班吼一嗓子，人活泛了，脸色明显比以前好转了。二丫心想，孝顺孝顺，女孝母顺，双赢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一天下午，娘却有了心事。娘说娘想回去了。呆得好好的做啥要回去。你们马上要放假了嘛，趁着不忙，娘想回去住一阵。这不还有两周呢。你庆红嫂说院里的胭脂杏熟了，回去晚了怕是巷里人要吃光了。不就一点杏？有什稀罕，你那老胃病敢情吃得了？再说乡里乡亲谁吃不一样。娘噗嗤一声笑了，我让她放了一些在冰箱，回去时你们解解馋。犟不过二丫，娘还是妥协了。

娘明显变得落寞，时常盯着某处发呆。二丫以为自己看手机冷落了娘，就找话跟娘唠嗑。娘说城里人跟乡下人不一样哩。咋不一样？不能随便跟人说话哩。娘的话把二丫说糊涂了。她不由地刨根问底。

原来，前几天在公园做操时，一个女人指着另一个女人破口大骂，说不要脸的破鞋勾引她男人。娘说做操的好几十号人呢，围在一起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被骂的女人脸涨得通红，低头悻悻离开了。另一个女人对着娘说，也就是做操时说了几句话而已，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也不怕臊了自己的男人！

那天，娘不断地反省自己的言行，害怕自己一不小心中了标。后来，做操时旁边一个男人和娘聊了几句，娘感到周围有人暧昧地笑着挤眼，莫名地惊慌。娘说，我一把年纪了，再给你们弄出点笑话，实在不值当。娘再见了男人，便远远地躲开。到公园里不找人说话，娘一个人又憋闷得慌。娘说，村里人和人见面拉话打招呼，彼此知道底细，心就踏实，没恁多事。

再三苦留不住，娘还是要走。娘要青柠唱几首歌，录在她的手机里，说她没事了可以听一听。青柠又帮二丫和娘也录了几首，教娘怎样打开播放收听。二丫带娘在户外拍了几张相，又把青柠和自己的照片存在娘的手机里，娘想了可以看一看。娘发了一大盆的面，蒸了馒头蒸花卷，还应了青柠在南瓜包子里放了肉。娘把自己的东西大包小包整理好，二丫说带几件换洗衣裳就好，又不是不回来了。青柠说，娘，这儿就是你家，你回去住一阵就回来。

青柠去开车，二丫和娘在后面走，在小区碰见一男一女俩老人。女的问，在女儿家呆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娘说太热了，回老家凉快些。女人一撇嘴，暑天呆哪里不一样是个热。男的说，唉，呆女儿家娃们脸色不好看，世事这般不见怪。二丫一下愣了，果真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母亲忙赔笑对人说，呆得好着哩，耳朵烧得慌，回去避避暑。

进了村，打开屋门，娘像鱼儿进了水，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她先打开冰箱取出些杏洗好了端出来，招呼青柠和二丫吃。又跑前跑后地打扫卫生，铺好了床让青柠休息一下，一再地说开车太辛苦。青柠和二丫吃过饭出门的时候，遇见了隔壁的黄婶，黄婶拉着娘的手，一再用力地说，回来得好，回来得好，你也该好好歇一歇缓一缓才是。娘尴尬地笑，没累着，没累着，一切都好着哩。

青柠和二丫开车进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从解放路直接南上到了新修的城外公路上。在那里俯瞰，整座城市像裹在一片巨型的贝壳之中，二丫觉得那贝壳就像一只大张的嘴，人间世事任它咀嚼。她不由悲从中来，又抬头望天，将眼泪活生生地憋了回去。他们在那儿坐了很久，月儿弯弯隐在了云层之后，满天的星星在城市灯火的映照下若有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