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大巴山的东南麓,在儿时的记忆里,关于吃的记忆占据了快乐的童年。那个时候的小孩很贪玩,也很快乐,一个个像“饿死鬼和好吃鬼投胎”【注1】。现在回想起来,就是那个年代物质极为匮乏,吃不饱肚子,更是缺“油水”,才使得人们那么想吃。
我一直记得在我家破旧的木板门上贴着一个白纸条,那个纸条就叫“补钱户”,就是欠集体合作社“工分”的农户,我们一家五口人,全家吃不饱,为了解决“最能吃”(吃得多)的父亲的口粮,经父母商量,父亲出去在修建水库的工地上出力,家里的劳力就只有母亲一个成年人,所以经常倒欠着集体的工分,全家就这样马马虎虎的过那个日子。
家里的饭食很普通,一般都是用很少的米和很多的干苕果【注2】在锅里焖熟后作为主食,将几粒猪油在锅里用锅铲挤压煎熬成油水后,放一点点腌臜的咸菜一起炒,然后加一两瓢水后,就是下饭的汤菜。主食里的米饭是留给家里最小孩吃的,家里的大人和大一点的孩子就多吃干苕果,吃干苕果有时还作为家里娃娃懂不懂事的标准,我现在想起干苕果就有些不舒服,估计也是那时候吃多了的缘故吧。
我们小孩特别喜欢那个猪油渣(煎熬猪油粒后剩下的残渣),母亲在煎熬猪油的时候,我们几姊妹就合围在灶台,眼睛都盯着母亲的一举一动,当母亲用锅铲将猪油渣放在灶台的时候,我们都争先恐后的用手把滚烫的猪油渣放在嘴里,因为太烫,边跳边呼着气就把猪油渣吃了,感觉是一顿很好的美味。
在我的印象里,我特别爱吃肥肉,因为只有那个最能解馋。我现在想起肥肉都头晕,或许就是小时候吃多了的后遗症。记得农村的婚丧嫁娶都要办酒席,在酒席上的肉都是有定数的,一般十人一桌,俗称十大碗,大小扣肉各一份【注3】,有些家庭穷,办酒席没有猪肉,就用冬瓜切成肉片模样代替大小扣肉,再加上一肉酥二骨酥【注4】,外加五个素菜,席上的每个人对肉食有定量,即每人一份。那时候的人很纯朴,也很有礼数,农村但凡有婚丧嫁娶,大人们就得去走动,如果不是至亲,一般是一家一户一人,我们小孩有时是不能跟着父母去的。大人们在吃酒席的时候往往舍不得吃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肉,就用芭蕉叶或其他东西把肉包裹起来,一般是带回家给小孩吃。我们有时迫不及待,就守在父母吃完酒席回来的必经路上,看见父母出现的时候手舞足蹈,像过节一样,因为马上就可以吃肉了。
记得有一次我家亲戚有人结婚,我作为小孩也入了酒席,我很懂礼貌一直不动筷,观察大人和桌上的肉食,一般是桌上年长的动筷后大家才跟着动筷,我看见有个大人开始动筷了,一动筷就是对着大扣肉,并说要拈三块,我也急着站上板凳(因为个小够不着),嘴里说着“我也来三块”,席上的人都面面相觑,我的爷爷是“支客事”(酒宴专门安排和招呼客人的),他正好看见我的举动,就过来对我说“一人只能一块啊”,我还振振有词的问“他为啥一人三块”,原来他是带着两个小孩入席的,全席人哈哈大笑,真让我“羞愧不已”。
那个时候几个小屁孩,经常一起办过家家(像一个家庭一样分工),主要是怎么弄吃的事,预先有个分工,哪个在家里拿点盐巴,哪个在家里弄点火石子(干枝燃烬后暗火的木炭),哪个去拾点柴禾,哪个去菜地里弄点生菜,找一个瓦片,用小石头支一个炤台,升起火,在瓦片上用盐巴烤菜吃,油是不敢想了,大家还吃得津津有味。
儿时关于吃的记忆很多——过春节看见桌上仅有的一锅肉食,急吼吼的扑过去,把那锅肉食竟然给掀翻了;家里为了改善生活,炖了一大锅羊肉,因为吃得太猛被噎住了;偷吃放在家里柜子里的饼干【注5】,不小心让母亲发现了;把烘烤在火笼里【注6】的礼吊【注7】悄悄从底部一片片切下来在火上烤吃了;把父亲泡制的酒每天晚上一小瓶盖悄悄喝了;走亲戚屋,和弟弟把舅舅用来款待匠人的一盘肉菜吃了个大半……
时过境迁,每每回忆儿时的记忆,尤以吃的记忆占据着快乐的童年,随着家境慢慢好转,父亲在乡办企业也有了一定收入,我们家可以做到一周吃一顿肉了,我对吃肉也渐渐没了那种激动和向往。不过那种想吃肉的记忆和琐事却萦绕在我的脑海,我于是把它记下来,聊以慰藉我那快乐而又贫穷的童年。
丁酉年农历十月初八于黄泥磅
【注1】:饿死鬼和好吃鬼投胎是老人与长辈对好吃孩子的戏称
【注2】:为了便于将红薯储藏得久,将红薯切成颗粒晾干后的食物
【注3】:用肥腻的猪肉片和着米面粉蒸熟,按照大肉片和小肉片区分
【注4】:分别用瘦肉和着粉油炸,用肉骨头和着粉油炸,加海带丝水煮
【注5】:因为那时候饼干也很珍贵,大人心里是有数的
【注6】:用来烤火的地方
【注7】:方块条状的猪肉用来作为人情往来的礼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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