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要来了,孩子也会来。
吃完早餐,陈三海要走了。陈三海临走前,对吴莉说了这句话。那时,陈三海正猫腰蹲在门边系鞋带,一个背影对着吴莉。
吴莉穿着一件水绿色的睡袍,猫一样的性感,坐在餐桌前喝豆浆。陈三海说那句话时,尽管声音很轻,很平静,吴莉却听得真真切切。吴莉手里正抓着一个馒头,闻言抖了一下,转而继续塞进了嘴里,大口大口地嚼着。
空气有些沉闷,只剩下吴莉撕咬馒头的声音。陈三海依然蹲在那里系他复杂的鞋带。许久,吴莉说,你现在出去找房子?
嗯。
麻烦你把门关一下,我想再睡一会儿。吴莉说完,挤出一丝微笑,起身朝卧室去。陈三海的嘴张了张,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站起身,不敢回头看吴莉,小心地把门带上了。身后门锁轻松的咔嗒声,让陈三海的鼻子有些发酸。
陈三海和吴莉不是老乡,也不是同事。他们是在101路大巴上认识的。这是一条从西丽动物园到火车站的线路,像深圳湾海岸一般漫长。陈三海是一家物流公司的普通职员,上班地点在罗湖海关附近,公司集体宿舍却在20公里开外的南山坪村,每天早晚,几乎是两次横跨整个深圳关内。吴利是地王大厦里面一家贸易公司业务经理,自己在竹子林租了一套一房一厅。陈三海次起床都是蒙蒙亮,洗漱完毕,打仗般上101路大巴的早班车,吭哧吃哧半个小时,就能准时看见吴莉优雅的身影;再过半个小时,等吴莉下车了,陈三海还得吭哧吭哧半个小时,最后下车步行十分钟到达公司,躲在洗手间里擦去一身疲惫的汗水,换上西装系上领带,一天的工作才算正式开始了。
陈三海和吴莉都知道彼此有家室,只是一个在江西井冈山脚下的小镇上个在遥远的哈尔滨市区。陈三海有时也住宿舍,但多半在吴莉那里过夜。情感的寂寞,身体的需要,彼此心照不宣的温暖,只是为了想方设法逃避孤单。
现在,一切就要停止了。陈三海吸了吸鼻子,看着深圳蔚蓝的天空,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没想到自己会如溺水般难受。吴莉是个好女人,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
陈三海走出竹子林,站在深南大道的站台上,看着眼前的滚滚车流,一时不知何去何从了。
深圳是一个让人情感复杂的城市。每天,坐上漫长的大巴上,看着车窗外条条睡梦中的街道,想着老家的妻儿,陈三海就想离开,却一直舍不得离开。甚至有一次南昌的分公司想调他过去,他磨磨蹭蹭很长时间,还是放弃了这个老家近的机会,还是老老实实守在吴莉身边。然后,重复在每天清晨,在101路大巴上,面对这座魅力四射的城市,咬牙切齿地想离开。
过几天,他妻儿就要来深圳了。眼下当务之急是,赶快找一间出租房,找一个安顿妻儿的家。张贵生去了岗厦。在蜘蛛网一般的小巷里,陈三海不停地转悠,一边留意墙上张贴的小广告,一边向路人打听。忙活了一个上午,腿都走软了,却没找到一间待租的房子。这个城市人口太多了,像我这样的外地人太多了?张贵生不由大发感慨。
岗厦位于深南大道边,地理位置优越,交通便利。应该找偏僻一些的地方。中午,炎炎烈日下,陈三海明白了这个道理,便离开岗厦,沿着车公庙、香蜜湖开始马不停蹄地寻找,最后越过滨河大道,到了上沙。
陈三海的一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但一想到自己在深圳很快也有家了,心里便暖暖的,瞬间加快了步伐。
上沙倒是有房子。
一个本地老伯隔着防盗门打量了陈三海半天,摆了摆手,扭头就走。陈三海急得啪啪打门,大声喊道:大伯,我不是坏人,我有工作的!那个人像聋子一样,头也不回上了楼去了。陈三海纳闷了半天,低头瞅着自己一身凸显肌肉疙瘩的短裤,后悔不迭。
既然本地人以貌取人,那找二手房东吧。陈三海奔波了一个下午,找了十几家,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两家中介公司。这一带的租房行情:六七层楼高,不带电梯,一间配送微型洗手间和厨房单间,加起来不到15平方米,一个月最少也要1800元。陈三海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娘哎,我一个月工资才三千多,去掉房租,还有水电费、电话费、交通费等七七八八的开支,我一家三口在深圳喝西北风啊?陈三海不由后悔答应老婆来深圳,甚至后悔放弃了那次调去南昌的机会。
坐在回公司宿舍的公交车里,陈三海虚弱地瘫在座位上,心情无比沮丧。本想找一个离公司近一点的房子,省除每天路上的劳碌奔波,多挤点时间陪陪家人,现在看来,这是水中捞月了。唉,明天还得向公司请假,去宿舍附近的村子里找找。那里应该便宜多了吧。
陈三海下车后,经过天桥时,不由止住脚步,习惯性扶在栏管上,向四周望去。一轮明月大得惊人,静静地悬头顶。如水月色下的深圳,霓虹灯闪烁,海洋一般璀璨迷人。
陈三海皱眉想了一会儿,一拍大腿:对了,今天是中秋节!怪不得月亮这么大这么圆。
陈三海痴痴地望着月亮。许久,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吴莉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很久才有人接,里面传来马桶抽水的声音。吴莉紧张地问:有事吗?
陈三海说:突然想起了,今天是中秋节。我想最后一次陪陪你。
吴莉说:不行!我老公和女儿下午从哈尔滨飞来了。我得挂了。你自己保重。再见。
那一年中秋节的午夜,深圳大街上空空荡荡的,没人知道,有一个叫陈三海的男人,盘腿坐在一座天桥上,举着啤酒瓶和月亮对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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